1、周贤者
唐朝武则天当政时,当朝相国裴炎的四弟,在虢州担任司户一职。虢州地界有一位被称为“周贤者”的人,隐居在深山之中,没人知道他来自何方。这位周贤者与裴司户交情不错。有一天,他神色凝重地对裴司户说:“裴兄,您的兄长贵为宰相,固然是好事。但是,我看他不出三年,便有杀身之祸,甚至会牵连家族,导致满门抄斩。这难道不令人恐惧吗?”
裴司户平日深知这位周贤者言行非凡,绝非等闲之辈,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赶忙躬身请教,恳求他指点一条解救之法。
周贤者见他情真意切,便叹了口气说:“灾祸的苗头尚未完全显现,现在补救,或许还来得及。你立刻请假,火速返回京城,将我的话原原本本告知你兄长。并让他准备五十镒(一镒合二十两或二十四两)黄金交给你带回来。我可以在弘农山中,设坛做法,为他向上天祈祷,设法将这滔天大祸转移化解。”
裴司户不敢怠慢,立刻告假,马不停蹄地赶回都城长安,求见他的兄长——被封为河东侯的裴炎。裴炎这个人,非常看重家族亲情,尤其对兄弟极为友爱。每每有兄弟从远方来,他必定与之同寝同卧,谈笑风生,常常连续十几天都不回自己的内室就寝,足见其手足情深。
这天夜里,兄弟二人同榻而眠。裴司户瞅准机会,在夜深人静时,小心翼翼地将周贤者的预言和盘托出,并转达了需要黄金用于祈禳的请求。
然而,裴炎身为当朝宰相,学识渊博,向来不信鬼神之事,对于那些民间巫术、镇魔驱邪的套路,更是常常嗤之以鼻,甚至会对谈论这些的人厉声呵斥。他听完弟弟这番“鬼怪乱力”之言,尤其是听到需要大量黄金时,不由得勃然大怒,猛地坐起身来,呵斥道:“四弟!你也是读圣贤书的人,怎么如此不明事理,竟跟着那些愚昧之徒一起妖言惑众!那种山野村夫能懂得什么国家大事?他编造这些危言耸听的话,目的不就是想骗取钱财吗?你居然还信以为真,真是糊涂!”
他越说越气,指着弟弟的鼻子继续训斥:“我裴炎行得正坐得直,上忠于朝廷,下无愧于心,一切遵循国法礼制。个人的生死祸福,家族的兴衰荣辱,皆由自身行为和时势决定,岂是那种装神弄鬼的把戏所能左右?你立刻回去,安心做你的司户,不要再被这些邪说迷惑,更不许再提什么黄金之事!”
裴司户被兄长骂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心中虽然万分焦急与委屈,却也不敢再辩驳。他知道兄长的脾气,认定的事情绝不会回头。他在京城盘桓了几日,见兄长态度坚决,毫无转圜余地,只得垂头丧气地返回了虢州。
回到虢州后,他立刻去找周贤者,羞愧地告知了兄长拒绝的前后经过。周贤者听罢,仰天长叹一声,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悲悯神色,对裴司户说:“令兄不信天数,固执己见,大祸已然无法避免。非是我不愿相助,实是机缘已失,无力回天了。裴公……在劫难逃啊。”说完,他便摇头不语,不再多言。
裴司户心中虽然依旧忐忑,但见事已至此,也只得将信将疑,怀着巨大的忧虑,度日如年。
此后,朝廷政局风云变幻。武则天权力日益巩固,对李唐宗室和潜在政敌的清洗也愈发酷烈。裴炎因自身立场、某些政见与武则天相左,加之卷入权力斗争,最终果然被武后认定为谋逆,被捕下狱。
在狱中,裴炎或许曾回想起弟弟那晚带来的警告,心中是否曾有过一丝悔恨,已无人知晓。不久,他被判处死刑。临刑前,他内心的绝望与挣扎达到了顶点,试图自尽以逃避刑场之辱,却未能成功。
据当时记载以及后来流传的说法,裴炎被行刑后,头颅被砍下。奇异的是,第二天清晨,看守尸体的狱卒发现他的头颅竟不翼而飞,四处寻找,最后才找到,并且那头颅上的发髻,竟然与他的左脚缠绕在了一起。这个离奇的结局,竟与当初周贤者那看似荒诞的“身戮家破”预言,在细节上都可悲地吻合了。裴炎一族,也确实因此案受到了牵连。
固执与轻信,皆不可取。但面对善意提醒与潜在危机,闭目塞听、盲目自信,往往会错失化解风险的良机。智慧,在于懂得甄别信息,敬畏未知,并在关键时刻保持一份审慎与谦逊。有时,放下成见,或许就能看见不一样的生机。命运之舟,需以理智为舵,以开放之心为帆,方能更稳妥地航向未来。
2、王常
唐至德二年,天下纷扰,狼烟四起。洛阳人王常立于终南山中,任凭山风卷起他褪色的衣袂。这是个以侠义之名震动河洛的奇男子——见不平事,纵是权贵亦敢拔剑;遇饥寒人,纵是最后一袭衣半碗饭亦愿相赠。而今他望月长叹:“欲平天下乱,无权无兵;欲救苍生寒,自身尚难温饱。都说苍天佑善,何以至此?”
话音未落,云破月开,一道清辉洒落。神人踏月而下,衣带飘举:“为何怨天?”
王常按剑而立,目光如炬:“平生所愿,不过人间太平。尊神何人?”
“我有化土为金、点石成金之术。”神人声如清钟,“虽不能定鼎天下,却可解万千饥寒。你可愿学?”
月光下,王常的眉头渐渐锁紧。他想起史册所载——秦皇汉武,求仙问道,终成泡影。那些求长生、寻点金的帝王,哪个不是徒留笑柄?
“神仙之术……”他缓缓收剑入鞘,目光越过神人,望向山下沉睡的苍茫大地,“典籍明载,此术虚妄。秦皇汉武倾举国之力,终究镜花水月。若此法真能济世,天下何至仍有饿殍?”
神人静立不语,月光在他周身流转。
王常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释然,更有坚定:“我要的,不是点石成金的幻术。我要的是这世上再无需要点金术才能活下去的人——让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衣,武者保家国,文者安天下。这,才是真正的大术。”
他拱手一礼,转身走向下山的路。晨光初现,照亮他坚定的背影。
神人目送他远去,微微颔首,化作一缕清风消散。山林间只余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痴儿…然其志可嘉。”
真正的点金术,不在幻化金石,而在点醒人心。最珍贵的神通,是明知前路艰难,仍选择脚踏实地、一步步改变世界的勇气。理想之路从无捷径,唯有用双手耕耘,方能在现实的土壤里开出希望之花。
3、叶虚中
唐贞元初年,丹阳县令王琼已连续三年在官员考核中名落孙山,不得升迁。眼看同僚纷纷告就,唯独自己困守原地,他心中积满了懊恼与愤懑,如同被阴云笼罩,终日郁郁寡欢。
在几近绝望之际,他听闻茅山有一位名叫叶虚中的道士,年逾九十,据说有通灵之能,可代人间天庭传递文书。走投无路的王琼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沐浴斋戒,怀着无比虔诚又焦灼的心情,登上了茅山,拜谒这位老道长。
叶虚中虽已须发皆白,老态龙钟,但眼神依然清亮。他听了王琼的诉苦,看着他被功名利禄灼烧得通红的双眼,沉默良久,终究不忍拒绝,勉强答应为他焚奏一章,向上天询问仕途吉凶。
道坛之上,香烟袅袅升起。老道士用尽气力,将写有王琼疑问的奏章就着烛火点燃。那青烟承载着黄纸,竟未立刻散灭,反而飘飘摇摇直上青天,最终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那已焚化的奏章灰烬竟飘飘荡荡,重新落回地面。
更令人惊骇的是,在奏章残骸的末尾,赫然出现了几行朱红色的字迹,仿佛是上天亲笔批注,墨色淋漓欲滴。上面清晰地写着:
“受金百两,折禄三年;枉杀二人,死后处分。”
王琼抢步上前,只看了一眼,顿时如遭雷击,脸色惨白,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那两行朱批,像两把利刃,瞬间剖开了他精心维持的官服与伪装。
“受金百两,折禄三年。”——他想起去年那个豪商为求方便送上的一笔厚礼,他当时还暗自得意,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枉杀二人,死后处分。”——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前年那桩争产案,他收了对家的好处,胡乱判案,致使蒙冤的两兄弟不堪受辱,在狱中双双自尽。他当时只以“刁民畏罪自裁”上报,内心虽有一丝不安,但也很快被权势带来的快意所淹没。
此刻,这些他以为被深深掩埋的罪孽,竟被这从天而降的朱笔,毫不留情地公之于光天化日之下。原来,他仕途的阻滞,并非时运不济,而是早已被上天记录了罪责,折损了官禄福报;而那两条人命,更大的惩罚还在死后等着他。
他失魂落魄地下了山,所有的愤懑不平都化作了无尽的恐惧。那两行朱砂字,如同烙印,日夜在他眼前浮现。他变得疑神疑鬼,寝食难安,身体也迅速垮了下去。
一年后,王琼果然突发暴病。在弥留之际,不知他是否看到了那因他枉死而前来索命的兄弟,也不知他是否真正懊悔当初的贪念与酷行。他最终在巨大的惶恐与痛苦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去面对那朱批所言的“死后处分”了。
举头三尺,神明未必常在,但人心自有善恶标尺,天地自有因果循环。试图借助外力窥探乃至篡改命运,往往徒劳。真正的“吉凶”并非外来的判词,而是自身行为一点一滴积累的必然结果。清廉自守,仁心待人,方能行走于世,心安理得,这才是最稳固的立身之本。
4、郑君
唐贞元末年,郑君时任盐铁信州院使,掌管一方矿冶盐务。他为人刚正,治下严明。这一日,衙署中来了一陌生汉子,形貌粗野,来历不明,大摇大摆地向小吏们索要酒食,态度蛮横,言语间满是威胁。吏员们似乎对他颇为忌惮,竟不敢阻拦。郑君闻报大怒,命人将其拿下,按在庭前,施以笞刑。
当时,庭院中正架起炉火,冶炼矿砂,那炉中银光隐隐,是数万两白银的希望。衙役的板子重重落下,那汉子却浑然不觉疼痛,反而在受完刑被拖走时,回过头来,望着那熊熊炉火,高声笑道:“你们且看看,这东西到底炼不炼得成!”
郑君只当他是不服,口出狂言,未加理会。不料,过了几个时辰,炉火熄灭,工匠们面面相觑——那满炉的矿砂,竟真的未能炼出分毫白银,成了一堆无用的废渣。
郑君惊怒交加,认定这汉子必是使了妖法,立即下令给他戴上重枷,押送江西,交予上司盐铁使李公处置。李公性情更为刚烈,听闻此事,直接下令将汉子乱棒打死。
事情似乎就此了结。然而,仅仅过了十天,那已被打死的汉子,竟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信州院的冶炼炉旁!他依旧带着那副令人厌恶的嬉笑表情,高声叫道:“我再来看看,这次能不能炼成!”
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郑君更是又惊又怒,喝道:“给我拿下!先打断他的腿,再活活打死!”衙役们战战兢兢地照办了。这一次,为防不测,郑君特意命人取来黑狗血(原文为豕血,此处稍作改动以符合常见民俗认知),泼在尸体上,然后深深埋在后院的牢狱之下。
人人都以为,用了这等镇邪之法,那妖人必是魂飞魄散了。
谁知第二天一早,那汉子竟又轻松自若地摆动着双臂,从大门外悠悠然走了进来,仿佛只是出门散了趟步。衙署上下,从郑君到普通差役,无不骇然失色,惊惧之下,竟无人敢再上前阻拦,反而下意识地躬身迎接。
那汉子看着众人惊恐的模样,哈哈大笑,说道:“我与你们开个玩笑罢了,何必如此紧张?那些矿砂,你们只管重新开炉冶炼,此番必成,无需忧虑了!”说罢,转身扬长而去,自此再无踪影。
郑君心有余悸,连忙派人去昨夜埋尸的地方查看。回报说,那里泥土松动,尸体已不翼而飞。他再赶到冶炼作坊,只见炉火正旺,银光流淌,数万两白银已然炼成,光泽夺目。
郑君怔在原地,回想这连日来的怪事,恍然惊觉。这哪里是什么寻衅的妖人,分明是异人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点化于他。
世间许多看似不可理喻的挑衅与挫折,或许背后藏着他意。面对远超常理之人与事,强硬对抗有时并非唯一途径。保持一份敬畏与审慎,尝试理解表象之下的深意,或许便能化干戈为玉帛,转阻碍为通途。刚极易折,韧者长存,这不仅是处世之道,更是面对未知的智慧。
5、程逸人
唐时上党地界,有位姓程的逸人,不通科举,不务农桑,却精研符箓方术,是个在民间颇有声望的奇人。
那时,刘悟正担任泽潞节度使。他治下的临沼县,有个名叫萧季平的乡绅,家道殷实,为人乐善好施。一日,萧季平好端端在家中,竟突然倒地,气息全无,家人探其鼻息,已是死了。合家顿时陷入一片悲恸慌乱之中。
程逸人平素曾多次受萧季平厚待,感念其恩惠。听闻噩耗,他立刻策马疾驰,赶到萧家。他并未随着众人一同哭泣,而是径直走到榻前,仔细察看萧季平的面色,又伸手探其颈侧,沉吟片刻,便对那哭得几乎昏厥的萧家儿子说道:“贤侄且莫过悲,依我看来,你父亲阳寿未尽,不该此时亡故。此番变故,恐怕是霍山之神误将他的魂魄召了去。若能施法追索,或许尚可救回。”
萧家儿子将信将疑,但此刻已无他法,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位程逸人身上。
程逸人也不多言,当即让人准备朱砂、黄纸等物。他屏退闲杂人等,凝神静气,以指蘸取朱砂,在黄纸上笔走龙蛇,画下一道繁复而古奥的符箓。符成,他拈在指间,步踏罡斗,口中念念有词,随即猛地将那朱符向空中掷去。
说也奇怪,那轻飘飘的黄纸并未落地,反而如同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在空中盘旋片刻,倏忽间便化作一道红光,消失不见。
众人屏息等待。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榻上原本僵直的萧季平,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胸口开始缓缓起伏,脸色也渐渐由死灰转回红润。他竟真的悠悠醒转过来!
“父亲!您醒了!”儿子又惊又喜,扑到床边,紧紧握住父亲的手,连声问道:“您刚才去了何处?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