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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神仙四十三(2 / 2)

赵元卿后来常对人说起卢山人:“他的样貌,时而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时而又似壮年,变幻不定。也从不见他正经吃喝。”卢山人曾对赵元卿吐露过更深的玄机:“这世间,懂得隐形遁迹的刺客不在少数。修道之人得了这隐形术,若能持守本心,二十年不妄用此术,便可变化形体,名为‘脱离’;再过二十年,名姓便可录于地仙之籍了。”

真正的神异,不在穿墙遁形,而在看破这无形枷锁的一瞬清明。

3山水真意

大唐真元年间,一位名唤薛玄真的老者,常在岭南的崇山峻岭间出没。他须发皆白,面色却如童子般红润,一身布衣芒鞋,像个再寻常不过的山野闲人。这位薛老,说来还是后来显赫的给事中薛伯高的高祖,只是他年轻时便抛却了功名仕途的念想,一头扎进了云深雾绕的山水之间。

他最爱在五岭一带盘桓,遇着进山砍柴的樵夫或迷路的旅人,总会停下脚步,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彩,指着那连绵无尽的苍翠山峦感叹:“看呐,九嶷五岭,这是神仙眷顾的宝地!山有灵,水有魂,烟霞缭绕,奇绝幽深。阳朔的山峰,如刀劈斧削,直刺青天;博罗的洞府,清幽空灵,别有乾坤。谁能忘得了这造化神工?”

他常坐在溪边青石上,对着流水白云,絮絮叨叨,仿佛在说给天地听:“想想吧,火神祝融的神魂栖息在衡山的峰峦,圣君虞舜得道飞升于苍梧的山水之间。还有那些数不清的高真列仙、辅佐明君的贤臣,他们的精魂足迹,哪座灵山没有留下?为何独钟此地?”他掬起一捧清洌的山泉,任其从指缝滑落,“山幽深才生灵气,水至清方能涤尘。松竹交映,云雾缭绕,这般境地,哪是凡俗的筋骨、沾满尘灰的心肠所能真正领会、真正喜爱的?”

有次,一位年轻樵夫好奇地跟着他,想看看这怪老头整日钻山究竟为何。薛玄真也不阻拦,领着他七拐八绕,拨开层层藤蔓,竟步入一个隐秘山洞。洞中豁然开朗,石壁上凝结着琼脂般的乳石,一滴滴渗出清甜的水珠,地面湿润处生着几株异草,叶片晶莹,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樵夫看得目瞪口呆。薛玄真抚摸着湿滑的石壁,喟叹:“瞧见了吗?这深邃洞天里,自有一方乾坤。这些天地灵液、奇异草木,岂是凡俗的眼目能够窥见真容,凡俗的双脚可以轻易踏足?”他望着痴迷的樵夫,眼中是洞悉世情的了然,“在此寻得延年之道,逍遥其间,方是人间至乐啊!”

转眼到了真元末年。朝廷重臣郑余庆,因事获罪,被贬为遥远的郴州长史。从繁华京城骤然跌至这南蛮烟瘴之地,郑余庆心中苦闷郁结,难以排遣。一日,他府中一个忠心耿耿的老门吏,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探望旧主。门吏长途跋涉,在郴州附近的山岭中迷了路,又累又饿,眼看天色渐暗,心中惶急。

正当绝望之际,前方小径上走来一位布衣老者,正是薛玄真。他步履轻健,如履平地,在这崎岖山道上显得格格不入。门吏如遇救星,急忙上前问路。薛玄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似乎穿透了他仆仆的风尘,了然道:“你是去郴州长史郑公府上的吧?”

门吏大惊:“老丈如何得知?”

薛玄真微微一笑,并不解释,只道:“郑公乃国之栋梁,一时困顿,贬谪至此。你既是他故人,我便送你一程。”他随手从怀中掏出一卷薄薄的、泛黄的无字旧书册递给门吏,“郑公心中积郁,如阴云蔽日,于身心大为不利。你且将此物带给他,或可稍解烦忧。”说罢,抬手朝山下一指,“沿此路直行,遇岔路向左,不出半个时辰,便是郴州城门。”门吏再抬头,眼前哪还有老者的身影?唯有山风过林,涛声阵阵。他低头看看手中那卷无字之书,又惊又疑,只得依言而行,果然顺利抵达。

门吏将山中奇遇和那卷无字书册呈给郑余庆。郑余庆听闻薛玄真之名,又见这神秘的书卷,心中一动。他屏退左右,独坐书房,对着那无字之书沉思良久。书页空空,却仿佛有某种宁静的力量弥漫开来。他想起薛玄真关于岭南山水的那份超然与沉醉,想起那些栖息于山水的神灵与先贤。心中的块垒,竟在这无声的空白和浩渺的山水遥想中,渐渐松动、消散。窗外,郴州的山色在暮霭中显得格外苍翠而深沉。郑余庆长长吁出一口气,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多日来的郁悒如同被山风吹散,不知所踪。

薛玄真的身影,最终隐没在南岭的云雾深处,如同他热爱的山水本身,归于永恒的寂静与辽远。

他所留下的,并非长生秘术,而是一面映照心灵的山水之镜——当尘世的得失如藤蔓般缠绕心房,或许唯有将目光投向那亘古的峰峦与流云,才能窥见自身烦忧的渺小,触碰到那份超越荣辱、自在天地的清明。山水无言,真意自在其中。

4、曹老儿的预言

宰相于琮的船队南行至平望驿,正是午膳时分。驿站简陋,随行众人默默进食。忽有一布衣老叟自大门而入,目不斜视,径直穿过正厅,朝偏厢小阁走去。驿吏见此人气度从容,以为是相国随行,未加阻拦;于琮抬眼瞥见,又疑是驿中仆役,也未出声询问。

小阁里坐着于琮的侄子于涛。他因叔父贬谪牵连,前途未卜,正对着一碟粗粝饭食愁眉不展。猛见一陌生老者掀帘进来,不由一惊:“老人家是?”

“老朽姓曹,乡野之人,叫我曹老儿便是。”老叟笑眯眯地自报家门,声音洪亮。

于涛更奇:“曹老丈从何而来?寻我何事?”

曹老儿捋着稀疏的胡须,目光在于涛脸上转了一圈:“郎君莫忧!你日后前程远大着呢,这一趟南行,不过是片过眼的云烟,高官厚禄,都在后头等着你哩!”

这话正戳中于涛心事。他一路忧惧,此刻如逢甘霖,忙不迭起身让座,又唤来同在阁中歇息的表弟、前秘书省校书郎薛某一同见礼。

薛校书谨慎,试探道:“老丈有何能,敢作此断言?”

曹老儿哈哈一笑:“老朽没什么本事,不过是双眼睛还能看点运数。郎君日后官位显赫,细说起来太琐碎。借笔墨一用,我说,你们记下便是。”他竟不用纸笔,只伸出一根手指,蘸了碗中茶水,就在桌面上飞快划写起来。

水痕淋漓,字迹奇特,似诗非诗,似谶非谶,隐晦难解。其中几句,竟也暗含了宰相于琮日后必将北归、重获起复的玄机。于涛与薛校书相顾骇然,忙用心强记。

薛校书忍不住指着自己问:“老丈看我如何?”

曹老儿抹去桌上水迹,沉吟片刻:“校书前程么……千里之外,遇西则止。官职嘛,虽非真正的刺史,也能当个名号响亮的郡守。还有一样,”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薛校书,“你终将得一口‘好棺木’。”

薛校书脸色微变,这话听着可不像吉兆。曹老儿却不再多言,起身告辞,出门时步履轻快,转眼便消失在驿站外的柳荫道中,仿佛从未出现。

岁月流转,曹老儿的预言竟一一应验。于涛后来果然官运亨通,先任泗州防御使,又迁歙州刺史,更成为雄踞淮南的吴王杨行密帐下得力副使。宰相于琮也如预言所言,不久便奉召北归,重返朝堂。

薛校书的际遇却有些波折。他先在江西幕府中效力,后外放主持袁州军务。时值藩镇交兵,战火纷飞,薛校书携家眷仓皇避往福建。行至闽地一小县城,随行爱妾忽然染病身亡。乱世之中,山野之地,连口像样的棺木都无处寻觅。薛校书焦心如焚,只得厚着脸皮求到当地一位老翁门下。

老翁感其情切,竟慨然道:“小老儿为自己备了一口寿材,漆着金粉,画着彩绘,还算体面。若校书不嫌晦气,便拿去先用吧。”薛校书含泪叩谢。待将爱妾收殓入葬,抚摸着那异常华美坚实的棺木,薛校书猛然想起当年驿站中曹老儿那句古怪的“终得一口好棺木”,心中百味杂陈,一时竟不知是悲是叹。

更奇的是于涛这边。他后来重返京城旧宅。归家那日,亲朋故旧纷纷登门道贺,宅邸中热闹非凡。几个小童在庭院里追逐嬉闹,不知从哪个角落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铜铸乌龟,拴上丝绳,当作活物般牵着满厅堂乱跑,惹得宾客们哈哈大笑。

于涛起初只当是孩童顽皮,忽地心念电转,浑身一震!他猛地记起当年在平望驿小阁中,曹老儿蘸水写下的那些诡异字句里,似乎就有“铜龟”二字!彼时水痕模糊,词句艰涩,他未能深解,只强记于心。如今这童戏童龟的景象,竟与那潦草水书中的预言片段严丝合缝!

曹老儿如一滴水融入江湖,再无踪迹。

他留下的语言,似铜龟背甲上神秘的纹路,看似游戏,却暗藏轨迹。

命运这张网,凡人只窥见丝缕,便以为得了天机。殊不知那最深的玄奥,恰在预言应验时——它照见的并非宿命之不可移,而是人心面对未知时,那份勘不破也放不下的执念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