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影子还在延伸,我低头看了眼袖口,阿絮蜷成指甲盖大小的一团,几乎没了动静。纽扣贴在耳坠上,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爬上来,像是一条细线把我从刚才那股虚空中拉回。
远处传来一阵波动。
不是声音,也不是震动,而是空气里某种东西被撕开的错觉。我猛地抬头,看向钢琴室北侧的废墟——陆绾绾所在的位置。
她悬浮在半空,身体透明得近乎消失,对面站着另一个她,面容相同,姿势却截然不同。一个闭着眼,像是沉睡;另一个睁着双眼,目光直直地穿透空间,落在我的方向。
她们之间有光在流动,缓慢而沉重,像融化的玻璃液,一滴一滴汇入陆绾绾的身体。
我知道那是灵魂融合的最后一段过程。
我没敢靠近,只是死死盯着那道光流。左眼下方的符印突然发烫,像是被什么点燃了引信。一瞬间,无数画面冲进脑海。
雨夜,母亲抱着一个婴儿站在祠堂门口。她的衣服湿透了,头发贴在脸上,手里攥着一块青铜片。谢灵犀从阴影里走出来,接过孩子,低头看了一眼——婴儿脖颈后有一道暗红色的刻痕,形状像楔子。
接着是谢无涯小时候的画面。他跪在祠堂中央,胸口裸露,一道同样的刻痕正在渗血。二十四个名字在他头顶浮现,每一个都带着灰烬般的光晕。
再后来,是我自己躺在实验台上,手臂被划开,有人往血管里注入银色液体。镜头一闪,变成了南宫炽站在控制台前,机械义眼投射出一串数据:“第17号容器,基因适配度98.6%,可激活诡语系统。”
我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断裂的石柱才没倒下。
这些不是记忆,是碎片。是陆绾绾融合时释放出来的信息残流,混杂着真实与伪造,试图让人误判其中的关系链。
“别信……”袖子里传来微弱的声音,阿絮勉强撑起半个身子,“里面有假的……他们想让你以为……只有谢无涯是祭品。”
我咬住嘴唇,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疼痛让我清醒了一瞬。
诡语系统在我耳边嗡鸣,像是接收到某种频率混乱的信号。我闭上右眼,只用左眼去看那些仍在涌入的画面。银芒在瞳孔深处流转,像水波一样扫过每一段影像。
就在某一刻,我捕捉到了一句低语。
来自谢灵犀,但不是现在的她,而是更早之前,在纸扎人还未完全成型时留下的一句话:“刻痕者皆为容器,血脉为引,命途为锁。”
这句话没有画面支撑,也没有情绪渲染,就像一段被遗忘的日志记录,静静漂浮在记忆流的底层。
而它的频率,和阿絮平日帮我写作业时,用怨气在纸上划动的节奏完全一致。
是真的。
我睁开双眼,抬手按住左眼下方,强行切断了剩余的记忆输入。额头冷汗滑落,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
原来我们都不是例外。
谢无涯、陆绾绾、我,甚至陈墨和时栖……所有能使用逆命能力的人,都是从出生就被标记的“活体密钥”。系统不需要创造奇迹,它只需要培育足够多的实验体,等其中一个走到终点,就能重启整个规则链条。
而母亲做的,是在最后一刻把自己从系统中抹去,变成一个“未被观测的死”。
她不是失败者,她是逃出去的那个。
我深吸一口气,把纽扣重新塞进衣袋,转身朝陆绾绾走去。
她已经落地,盘坐在地,双目紧闭,呼吸平稳。八音盒安静地放在膝上,盖子微微打开,里面那卷微型胶卷不再转动。她的手指不再反折,指甲缝里也没有银粉渗出。
片刻后,她睁开了眼睛。
瞳孔是淡金色的,像晨光刚照进铜镜的颜色。
“你看到了?”她轻声问。
我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她嘴角动了动,没笑,也没叹气。“我以前总以为自己只是运气不好,每天醒来都要丢掉一点过去。现在才知道……那些丢失的记忆,其实是被系统主动剥离的。它不希望我们知道太多。”
我蹲下来,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腕。脉搏稳定,温度正常,不像刚经历过灵魂重组的样子。
“你还记得多少?”
“全部。”她说,“包括另一个‘我’的经历。她在别的时空里死过七百多次,每一次都是为了修正时间线,让某个关键节点不被触发。最后一次,她选择主动融入我,代价是彻底消失。”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
但我看见她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收回手,站起身环顾四周。法阵依旧完整,锁链缠绕着机械义眼的残骸,悬在半空不动。可就在这时,地面传来轻微的震颤。
不是来自废墟内部,而是更深的地方。
我快步走向观测之眼的残骸。原本碎裂的眼球结构正在缓慢聚合,晶体状物质从裂缝中析出,像树根一样向四周蔓延。顶部开始形成一个模糊的界面,字符不断刷新:
【主服务器重构进度:17%】
“它还没死。”我说。
阿絮在我袖中挣扎着抬起头:“我去……干扰它……但撑不了多久……”
“去吧。”我把袖口拉开一点,“记住,不要硬碰,用怨气模拟系统信号,打乱它的同步频率。”
它点点头,影子一晃,钻进了地面的缝隙。
我摸出谢无涯的黑色记事本,翻开最后一页。那里原本空白,此刻却浮现出一行字:
**当双生归一,容器觉醒。**
字迹很淡,像是被人用极细的笔尖轻轻描上去的,随时会消失。
我盯着这行字,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陆绾绾。
她也正看着我,眼神清明。
“你说……我们都是容器?”她问。
“不止我们。”我握紧记事本,“还有谢无涯,陈墨,时栖……所有带刻痕的人。系统从一开始就打算用我们互相触发机制,直到有人完成最终改写。”
她缓缓点头:“所以南宫炽不怕我们反抗。因为他知道,只要容器还在,系统就能重建。”
话音刚落,地面的晶体突然加速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