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府,蝶梦阁。云清珞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医书,目光却有些飘忽。知鸢安静地在一旁为她打着扇子,动作轻柔,姿态恭谨。
“知鸢,”云清珞放下书卷,看向身边这个眉目清秀的宫女,“你来王府也有些时日了,还习惯吗?若有什么短缺,或是有人欺负你,定要告诉我。”
知鸢抬起眼,眼中适时地流露出感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谢王妃关怀。王府一切都好,薛嬷嬷、觉夏听冬都对奴婢很好。能伺候王妃,是奴婢天大的福气。”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些许哽咽,“比起奴婢从前在宫里的日子……这里,就像是天堂了。”
云清珞被她话语中的凄楚触动,柔声问道:“你在宫里的日子……很不好过吗?”
知鸢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底的真实情绪,开始讲述她早已编织好的“身世”:
“奴婢本是江南人士,家中原是开绣坊的,虽不富裕,却也温馨。可惜……奴婢十岁那年,家乡遭了水患,爹娘都没能逃出来……奴婢被叔父卖入了宫中为奴。”
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初入宫时,因不懂规矩,没少挨打受罚,冬天连件厚实的棉衣都没有……后来,侥幸被分到不那么辛苦的地方,却也总是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
她抬起泪光点点的眼睛,努力挤出一个坚强的笑容,“不过奴婢都熬过来了!奴婢总想着,只要心存善念,努力做事,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云清珞听得心生怜惜,她自幼虽在北境,但父母疼爱,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她轻轻握住知鸢的手,安慰道:“以后在王府,没人会欺负你。”
此后几日,云清珞对知鸢越发亲近。知鸢也极尽所能地讨好她,不仅将她的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更是在言谈间,偶尔会流露出一些“肺腑之言”。
一次,在替云清珞梳理发髻时,知鸢看着镜中云清珞明艳的容颜,轻声叹道:“王妃性子这般好,待人真诚,不像……不像宫里有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她似乎意识到失言,连忙噤声。
云清珞从镜中看她:“哦?你指的是?”
知鸢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奴婢不敢妄议主子……只是,奴婢在皇后娘娘宫中当差时,有时觉得……娘娘的一些做法,未免太过……严苛了些。还有太子殿下……”她再次停住,脸上露出些许不认同的神色。
云清珞心中微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知鸢像是鼓足了勇气,声音更低了:“太子殿下身为储君,有时行事却……奴婢曾见过太子殿下因一点小事就重责宫人,气量似乎……并非传闻中那般宽仁。奴婢人微言轻,只是觉得,储君乃国之根本,当有容人之量,明辨是非才是。”
她说得含蓄,却精准地戳中了云清珞对太子本就不佳的印象。
云清珞闻言,沉默了片刻,轻轻拍了拍知鸢的手背:“你能看清这些,实属难得。身在宫中,能有这般见解,已是不易。”
她心中对知鸢的好感又增了几分,觉得这个宫女不仅身世可怜,而且心地明澈,并非一味愚忠之人。
这日,云清珞吩咐知鸢和听冬去库房取些夏日用的冰绡纱。两人穿过连接花园的回廊时,隐约听到假山后传来细碎的议论声。
“……不过是仗着家世和几分姿色罢了,用了那种手段才嫁进来,王爷心里指不定多厌恶呢!”
“就是,你看王爷平日对她,哪有对咱们侧妃娘娘温和?侧妃娘娘可是王爷亲自接回来的,情分不同……”
“听说她为了固宠,每晚都缠着王爷,真是不知羞……”
听冬脸色顿时变了,这分明是在议论王妃!她正要冲出去理论,却被知鸢一把拉住。
知鸢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她自己则整了整衣衫,面色平静地走了出去。
假山后,正是夕颜侧妃身边两个比较得脸的丫鬟,春杏和夏荷。她们见到知鸢和听冬,吓了一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知鸢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们,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妄议主子,编排是非,按王府规矩,该当何罪?”
春杏强自镇定,梗着脖子道:“我们……我们说什么了?你休要血口喷人!”
知鸢冷笑一声:“需要我去请薛嬷嬷,或者直接禀明王妃,请二位当着王爷的面,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吗?”
听到“王爷”二字,春杏和夏荷的脸色瞬间白了。她们敢在背后嚼舌根,却绝不敢在胤桁面前放肆。
知鸢上前一步,逼近她们,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寒意:“我不管你们是谁的人,既然在王府当差,就要守王府的规矩。王妃是陛下亲赐、王爷明媒正娶的正妃,容不得你们这些奴才在背后诋毁!今日之事,我看在侧妃娘娘的面子上,暂且记下。若再有下次……”
她目光如刀般扫过两人,“就别怪我不讲情面,直接将你们扭送到刑房处置!”
春杏和夏荷被她气势所慑,又惊又怕,连忙低下头,连声道:“不敢了,我们再也不敢了!知鸢姐姐饶了我们这次吧!”
“滚吧。”知鸢冷冷道。
两个丫鬟如蒙大赦,慌忙跑了。
听冬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对知鸢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拉着知鸢的手,激动地说:“知鸢姐姐,你刚才真是太厉害了!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乱说!”
回去的路上,听冬兴奋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了云清珞,尤其强调了知鸢如何维护王妃的威严,如何震慑了那两个嚼舌根的丫鬟。
云清珞听着,目光落在恭敬垂首的知鸢身上,
心中最后那一丝因皇后而来的疑虑,终于彻底消散了。她感觉到,知鸢是真心维护她,而且做事有分寸,懂进退。
她微笑着对知鸢说:“今日之事,辛苦你了。”
知鸢适时地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深深一拜:“奴婢不敢。”
宸王府书房,沉水香的清冷气息弥漫。胤桁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一份刚送来的密报,对面,沈卿尘斜倚在窗边的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神情慵懒,眼神却锐利如鹰。
“周维倒台,断其一指,痛则痛矣,却未伤及太子根本。”胤桁的声音低沉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皇后与云赫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根须深扎,需得耐心,一根一根,将其撬松、斩断。”
沈卿尘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将那枚玉佩抛起又接住:“王爷所言极是。打蛇打七寸,这下一处,需得选个既能让他痛入骨髓,又能震动朝野的位置。”
他坐直身子,从袖中抽出一份仅有数页的卷宗,轻巧地推到胤桁面前,“吏部侍郎,张弼。此人位置关键,执掌官员考功、铨选,是太子在文官体系中不可或缺的臂膀。表面道貌岸然,素有‘清廉’之名,背地里……呵。”
他轻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其门下提拔的官员,十有七八皆投向太子门下。更妙的是,他有个极大的软肋——惧内如虎,许多见不得光的勾当,皆由其妻弟,一个名叫王贲的市井之徒经手。贪墨数额或许不及周维,但结党营私、卖官鬻爵之证据,足以让都察院那群御史如获至宝。”
胤桁展开卷宗,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罗列的时间、地点、人物与模糊却指向明确的银钱往来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