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走廊比刚才的审讯室更暗,头顶的小灯像快熄灭的烛火,每隔三米才亮一盏,昏黄的光勉强够照清脚下的路,却把阴影拉得老长,贴在斑驳的水泥墙上,像张牙舞爪的鬼影。空气里的霉味更浓了,混着铁锈和潮湿的土腥气,吸进肺里都带着发闷的凉意。顾沉舟走在林知夏身侧,脚步放得极轻,皮鞋跟刻意避开地面的裂缝,怕发出声响引来看守的人。身后黑衣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最终消失在走廊拐角,只留下空旷的回音,在逼仄的空间里绕了两圈才散。
他反手关上门时,动作慢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木门是老旧的铁皮包边,合页早生了锈,关到一半时“吱呀”响了一声,顾沉舟立刻顿住,侧耳听了两秒,确认外面没人,才轻轻推到底,门闩“咔嗒”扣上的瞬间,终于有了几分短暂的私密。这房间极小,只有一张铁架床,床垫是发黄的旧棉絮,边角露出黑黢黢的填充物;一张缺了腿的木桌,用半块砖头垫着才勉强平稳;墙上还留着斑驳的霉点,像泼洒的墨汁,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可比起刚才满是威胁的审讯室,这里已经算安稳。
“先松绑。”顾沉舟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从喉咙里滚出来的气音,怕透过门缝传出去。他从西装内袋里摸出刚才偷偷藏起来的小刀——是之前准备的应急工具,刀身很薄,磨得发亮,却没开锋太利,怕不小心伤了她。他蹲下身,膝盖抵着冰凉的水泥地,指尖捏着刀背,刀尖轻轻挑向林知夏手腕上的麻绳。麻绳勒得太紧,纤维已经嵌进皮肤,他的刀尖只能贴着她的手腕轻轻划,每挑一下都顿一顿,目光死死盯着麻绳与皮肤的缝隙,生怕锋利的边缘蹭到她泛红的肉。
“疼就说。”他头也没抬,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刀尖挑断最后一缕麻绳时,刻意往自己这边偏了偏,刀刃擦过麻绳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麻绳松开的瞬间,林知夏的手腕立刻泛起一道深红的印子,像勒出的血痕,还渗着点细密的小红点,是被麻绳纤维磨出来的。她下意识撸起袖子,想揉一揉发疼的手腕,指尖刚碰到那片泛红的皮肤,却突然顿住——小臂内侧靠近手肘的位置,一道淡粉色的疤痕露了出来,形状像个蜷缩的小月牙,边缘已经被岁月磨得柔和,却依旧能看清当年烫伤的轮廓。
这道疤是她五岁时留的。那天在奶奶家的老院子,梧桐树荫盖着半个院子,她跟邻居家的小男孩抢水果糖,闹着闹着撞翻了桌上的热水壶,滚烫的水溅到小臂,疼得她当场哭嚎。后来奶奶涂了烫伤膏,却还是留下了这道疤,这么多年过去,颜色浅了,却成了她手臂上独有的印记。
“疼吗?”顾沉舟抬头时,目光正好落在她的小臂上,原本带着警惕的眼神突然变了,像被什么击中,瞳孔微微收缩,指尖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他的指尖还沾着刚才松绑时蹭到的灰尘,却在离她皮肤一寸的地方停住,连呼吸都放轻了,像是怕碰碎什么易碎的回忆。
林知夏疑惑地抬眼,刚想摇头说“不疼”,却看见顾沉舟慢慢抬起手,指尖捏住自己深灰色衬衫的纽扣。他的动作很慢,比平时系领带时还要慢,指尖捏着纽扣转了半圈,才轻轻解开第一颗,露出里面白色内搭的领口,领口处还沾着点地下室的潮气,有点发皱。第二颗、第三颗,纽扣解开的间隙,他偶尔会抬眼看她,眼神里藏着复杂的情绪,有犹豫,有期待,还有点怕被拒绝的忐忑。直到解开第四颗,他才停下,伸手把衬衫的袖子往上撸起——动作很轻,避免布料蹭到小臂,直到小臂完全暴露在灯光下。
林知夏的呼吸瞬间顿住,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指尖下意识伸过去,却在离他疤痕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眼里满是震惊。在和她小臂完全相同的位置,赫然也有一道一模一样的月牙形疤痕!颜色比她的稍深些,边缘却同样圆润,甚至连疤痕中间那点浅浅的凸起都分毫不差,像是出自同一场意外,用同一个模子刻在两人手臂上。
“这……怎么会……”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轻轻抖了抖,终于还是抵不住好奇,轻轻落在顾沉舟的疤痕上。疤痕的触感有些凹凸不平,比周围的皮肤稍硬些,带着他身体的温度,透过指尖传到她的心里,像一道微弱的电流,让她浑身发麻。她慢慢移动指尖,从疤痕的顶端摸到尾端,感受着每一寸的纹路,突然想起小时候那个模糊的画面——小男孩把自己的小臂凑过来,说“你看,我也有一样的疤,我们是共犯啦”。
顾沉舟看着她的反应,眼底的冷硬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笑意,像寒冬里化开的春水,连眼尾都泛着点软:“小时候一起烫伤的,你忘了?”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小臂,避开那道红痕,落在她的疤痕上,动作轻得像抚摸珍宝。
“一起?”林知夏皱着眉,努力在记忆里搜寻,眉头拧成一个小疙瘩,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顾沉舟的衬衫衣角。她记得那是个闷热的夏天午后,奶奶在院子里择菜,她穿着粉色的小裙子,扎着两个羊角辫,看见邻居家的小男孩手里拿着颗水果糖,裹着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她非要抢过来,两人闹着推搡,她没站稳,后背撞在桌边,桌上的热水壶“哐当”倒了,滚烫的水顺着桌腿流下来,刚好溅到她的小臂。
“当时我哭得厉害,奶奶跑过来的时候,你还挡在我前面,说‘是我要抢糖,不怪她’。”林知夏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回忆越来越清晰,“你还蹲下来,用嘴对着我的伤口吹,说‘吹吹就不疼了’,然后把你的小臂凑过来,说‘你看,我也被烫到了,我们以后都有一样的记号,要一起保密’。”可那时候的记忆太模糊,她只记得小男孩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却忘了他的名字,后来奶奶家搬家,两人就断了联系,她以为那段回忆早就被时光埋了。
“你是……那个小男孩?”林知夏的指尖用力按在顾沉舟的疤痕上,力道比刚才重了些,带着确认的急切,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砸在他的小臂上,带着温热的湿意。
“是我。”顾沉舟的声音裹着笑意,却也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抬手,指腹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和她的指尖一起,落在两道重合的疤痕上,“那时候你才五岁,扎着两个小辫子,跑起来辫子晃来晃去,抢不到糖就噘嘴,眼泪掉得快,好得也快。”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热水壶倒的时候,我怕你被奶奶骂,就故意往热水边凑了凑,让水也溅到我的小臂,这样奶奶就会以为是我们俩一起闹的,不会只说你一个人。”
林知夏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抽了抽鼻子,把自己的小臂往他那边又凑了凑,让两道月牙疤完全对齐。昏黄的灯光落在两人交叠的小臂上,两道疤痕像拼图一样严丝合缝,连最细微的纹路都能对上,仿佛从来就是一道疤,只是被时光分成了两半,如今终于重新贴在了一起。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皮肤的温度,透过疤痕传过来,和自己的体温交融,暖得让人心尖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