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广场那场“踩脚趾引发的血案”余波,像一块发酵过头的酸面团,在第二天早朝时,彻底膨炸开来,糊了满殿文武一脸。
金銮殿上,气氛诡异得能拧出水。
以老丞相为首,十几位参与了昨日“团体操”的文官重臣,清一色地…瘸了。程度不一,姿势各异。有像老丞相这样,被家仆左右架着,右脚裹得像个发面馒头,悬空离地,每挪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老泪纵横的。有单脚蹦跳着进殿,扶着殿柱喘粗气的。还有拄着临时寻来的拐杖,一步一“哎哟”,把庄严的朝堂走成了伤残人士康复中心的。最绝的是一位胖乎乎的户部尚书,直接让人抬了个软轿(小型的)进来,瘫在轿子里哼哼唧唧,活像一尊受了香火就喊疼的弥勒佛。
武将队列这边,以王猛为首,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站得溜直,努力把自己缩成背景板,脸上写满了“不是我干的”、“别看我”、“我啥也不知道”。王猛将军更是低眉顺眼,平日里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横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活像一只误闯瓷器店的壮硕哈士奇,耷拉着耳朵,眼神飘忽。
赵衍高坐龙椅,看着端起御案上的茶盏,慢条斯理地用盖子撇着浮沫,仿佛在欣赏一出默剧。
终于,礼官唱完“有事启奏”,那瘸腿文官队列里,压抑了一整晚的悲愤,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陛下——!臣有本奏!”老丞相被两个小太监搀扶着,颤巍巍地出列,声音带着哭腔,还没开口,先举起那只裹成粽子的右脚,仿佛那是控诉王猛罪行的铁证,“老臣…老臣这脚!怕是废了啊!那莽夫…那王猛麾下的莽夫!好大的脚力!好狠的心肠!光天化日!太庙圣地!竟…竟将老臣视作那待宰的猪猡!一脚踏下!狠辣如斯!”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飞溅,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往下淌,“陛下!您看看!您看看老臣这脚!还有老臣那朝靴!那可是江南织造局特供的云锦!缀着南海珍珠!鞋底是上好的小牛皮!内衬是塞北的羔羊绒!价值…价值何止百铢!千铢也不止啊!如今…如今被那泥腿子军靴踩得…鞋面污秽!珍珠崩落!鞋底开裂!彻底…彻底成了废履啊!呜呼哀哉!痛煞老夫!辱煞老夫啊——!”他捶胸顿足,哭嚎得情真意切,仿佛被踩碎的不是鞋,而是他毕生的清誉。
他这一哭诉,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
“陛下!臣也有本奏!”一位瘸着左腿的御史大夫悲愤出列,“昨日那武夫冲撞,臣躲避不及,被长矛柄尾扫中脚踝!如今青紫肿胀,行走如针扎啊!”
“陛下!臣的腰!”那位坐软轿的户部尚书在轿子里艰难地拱了拱手,“混乱中被撞倒在地,闪了老腰!如今坐卧不宁!户部堆积如山的账册…可如何是好啊!”
“陛下!臣的新朝服!被那莽夫甲叶刮破三道口子!那可是蜀锦啊!”
一时间,金銮殿变成了大型诉苦和索赔现场。文官们群情激愤,唾沫横飞,控诉着昨日遭受的“暴行”和财产损失,一个个声泪俱下,恨不得把王猛和他手下的兵痞生吞活剥了。那凄惨劲儿,仿佛昨日不是排练踩了脚,而是刚从前线死人堆里爬回来。
王猛和他身后的武将们,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脑袋塞进铠甲里。王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几次想开口辩解,都被同僚死死拉住。他知道,现在开口,无异于火上浇油。
赵衍慢悠悠地呷了口茶,等文官们哭诉得差不多了,才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老丞相那只“证物脚”上,声音听不出喜怒:
“老丞相受苦了。诸位爱卿,也受惊了。”
他顿了顿,看向恨不得原地消失的王猛:“王将军。”
王猛一个激灵,扑通一声跪下:“末将在!”声音洪亮,带着心虚。
“你麾下士卒,御前失仪,冲撞大臣,损坏…呃…贵重物品。”赵衍的目光扫过老丞相那只价值“千铢”的破鞋,“该当何罪?”
“末将…末将治军不严!甘愿受罚!”王猛把头磕得咚咚响,“踩坏丞相鞋…呃…玉足的兔崽子,末将已打了他二十军棍!罚俸半年!至于老丞相的鞋…末将…末将砸锅卖铁也赔!”他心疼得直抽抽,那兔崽子半年俸禄加自己掏腰包,够买多少头猪啊!
“嗯。”赵衍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看向哭得稀里哗啦的老丞相,“老丞相,王将军认罚认赔,你看…此事,可否就此揭过?毕竟,大典在即,当以和为贵。”
老丞相看着赵衍那明显和稀泥的态度,再看看王猛那副“认打认罚”的怂样,一肚子悲愤堵在胸口,差点又背过气去。他还能说什么?陛下都发话了!他只能颤巍巍地、无比憋屈地拱了拱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臣…遵旨…”那声音,比死了亲爹还凄凉。
一场轰轰烈烈的朝堂踩脚索赔案,在赵衍轻飘飘的“以和为贵”中,草草收场。只是退朝时,那瘸腿文官队列互相搀扶、一步一哎哟的凄凉背影,和武将队列夹着尾巴、溜得飞快的狼狈模样,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成了当日皇宫最靓丽(最心酸)的风景线。
夜幕低垂,星子稀疏。
江屿白抱着他那视若珍宝的破包袱,像做贼一样溜回了冷宫旁的旧档库。怀里那块黑石头,自从昨日在太庙广场感应到周墨宣那声“朽木不可雕”后,就异常活跃,时不时“嗡”一下,震得他心头发毛。特别是当他偷偷摸摸,把广场上捡到的那块边缘闪着暗红微光的诡异小石头碎片,也塞进包袱里后,这“嗡鸣”就更频繁了,隔着包袱布都能感觉到那玩意儿在微微发烫,仿佛里面揣着个不安分的小火炉。
他反手关上沉重的库房门,插好门栓,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吁了口气。库房里堆满了蒙尘的旧档卷宗,散发着陈年的霉味和尘土气息。只有角落一张破桌子,被他清理出来,上面摊着几卷乐瑶给的编钟图谱(涂满了他的鬼画符注解),还有一小堆充能的矿石碎片,在昏暗的油灯下散发着微弱的幽光。
他把破包袱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解开。黑石头安静地躺着,旁边是那块新捡的、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的暗红色碎片,两块石头挨得很近,那暗红碎片上的微光似乎更亮了一些。而那块彻底死透的板砖手机,被他恭敬(又无奈)地供在矿石堆里,像个无言的墓碑。
“嗡…”
黑石头又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连带着那块暗红碎片也同步闪烁了一下红光。江屿白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暗红碎片。指尖传来一阵温热,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吸力?仿佛这碎片想把他指尖的热量吸走。
“嘶…”他赶紧缩回手,心头疑窦丛生。这玩意儿到底是个啥?跟冷宫挖出来的陨石碎片有点像,但颜色更暗沉,感觉更…邪性?周墨宣那老古板,怎么会带着这种东西?还掉在太庙广场?难道他偷偷摸摸在搞什么封建迷信活动?
他正琢磨着,库房里唯一的油灯灯焰,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摇曳起来!火苗拉长、扭曲,由温暖的橘黄瞬间转为一种诡异的幽绿色!将整个库房映照得如同鬼蜮!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仿佛有无数妖魔在张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