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九月中旬。
太原城头的夕阳,把晋地的黄土地染成了一片金红。距汾河U型湾之战已过月余,战场的焦痕被新翻的泥土盖去大半,谷口的荒坡上,“义士碑”静静立着,碑前偶有百姓放下一束野菊。崇祯凭栏而立,身后是捧着旨稿的王承恩,身前是缓缓流淌的汾河——河水褪去了战时的浑浊,在余晖里泛着粼粼波光,像撒了一把碎金,铺向两岸刚补种的晚玉米田。
他望着脚下的太原城,街巷里已不复战时的死寂:酒肆的幌子重新挂起,粮铺前排队领粮的百姓脸上有了笑意,孩童追着卖糖人的货郎跑过青石板路,炊烟从错落的屋顶升起,缠绕着夕阳,暖得像一碗热粥。
“承恩呐。”崇祯的声音被风揉得柔和,却透着沉定的力量,“拟旨吧。”
王承恩连忙躬身,展开明黄的绢纸,提笔侍立。
“传孙传庭即刻赶赴山西,到任后封其为山西总督,总理山西军政要务。”崇祯的目光掠过汾河两岸的田垄,那里有农户正弯腰修整田埂,“令他到任第一件事,便是全力推进山西民生恢复。以工代赈,征调民力在汾河沿岸开挖水渠,引河水灌溉晋地旱田——这黄土地不能只靠天吃饭,稻米、玉米都要种起来,让山西百姓都能吃饱饭。”
他指尖轻叩城砖,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此前抄没的晋商田产、晋王私地,还有贪腐官员的田亩,尽数丈量清楚,全部分给山西无地农民。告诉他们,今冬好好修整农具,明年春耕务必按时下种,这地里长的,是一家子的活路,也是大明的希望。”
风卷着泥土与禾苗的气息吹来,崇祯望向东北方的山峦,那里隐约可见矿洞的轮廓。“山西的矿山、煤山,让孙传庭在各境设工坊,召集流民入矿。挖矿、挖煤,一律免除他们三年徭役。”他侧头问王承恩,“如今民间挖一斤铁矿、一斤煤,工钱是多少?”
王承恩略一思索,回道:“回陛下,寻常矿主给三百文上下,遇着苛刻的,还要克扣一半。”
“翻倍。”崇祯斩钉截铁,“每斤六百文,按月发放,派御史督查,若有拖欠克扣,以欺君论处。”他目光锐利起来,“让他好生督造精械,打磨煤矿——山西的铁,要铸出能护境的兵器;山西的煤,要暖了百姓的屋,也供了工坊的火。这山西镇的防务与民生,便全交给他了。”
“奴才记下了。”王承恩笔尖在绢纸上沙沙作响,每一笔都写得格外认真。
“还有军备。”崇祯望向城下的军营,那里军旗猎猎,“山西原有守军八千,令孙传庭三个月内扩军至两万,从流民与降兵中挑选精壮,严加操练。境内若再有匪民之乱,不必奏请,先平后报,务必保这晋地百姓安稳。”
“遵旨。”
崇祯转过身,望向待命的大军——白杆兵的银甲、岳家军的红巾、山西守军的青甲,在夕阳下连成一片,虽经苦战,却依旧军容整肃。“传令,三日后,整军回西安。”
“是!”王承恩躬身领命,刚要转身,却听见城下传来一阵喧腾,像是无数人踩着青石板路赶来,脚步声混着笑语,顺着风涌上城头。
崇祯低头望去,只见太原城的百姓已挤满了护城河外的道路,扶老携幼,肩扛手提,把军营围得水泄不通。打头的是个黝黑汉子,穿着打补丁的粗布短褂,怀里抱着个布包,正跟身边的人笑着说话——那是城西种玉米的苏四,月初刚领了三亩晋商的弃地,此刻正拍着旁边侯武的胳膊:“侯大哥,你瞧这阵仗!搁以前,咱见着官差都得躲着走,如今竟能凑在这儿送陛下,这日子真是越过越踏实了!”
侯武是个瘸腿的老兵,去年跟着边军溃逃,后来投了张鼎,U型湾之战后领了粮想返乡,却被分了两亩靠河的好地,此刻手里提着一篮热气腾腾的玉米馍,闻言连连点头:“可不是嘛!以前晋商收粮,十成要刮走三成,晋王的人来了,还要抢咱的牲口。自打皇上来了,分了地、发了粮,连咱这瘸腿的都有了活路,这都是陛下的恩典,也是将士们的功劳啊!”
“说得对!”旁边一个穿蓝布衫的妇人插了话,她怀里抱着个襁褓,另一只手提着个陶罐,“前些日子我家老汉去修水渠,回来就说,岳家军的兵士们规矩得很!咱村李婆婆家的井堵了,几个小伙子二话不说就帮着淘井;张大爷的柴火劈不动,他们也主动搭手。前几天下雨,他们宁可在村头屋檐下挤着睡,也不进老百姓的屋子,真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好兵!”
“可不是嘛!”苏四接话道,“上次我路过军营,见白杆兵的将士们在磨枪,旁边有娃凑过去看,他们还笑着给娃讲枪法,一点架子都没有。没有这两万岳家军、两千白杆兵,咱山西哪能这么快就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