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父亲的遗发画笔(2 / 2)

它以一种僵硬却有力的姿态,操控着那支嵌有父亲头发的画笔,猛地向下一沉,笔尖精准地蘸向了工作台上她之前调试色彩时留下的一小滩未经稀释的、浓稠的赭石色油画颜料。

接着,她的手臂被那股力量牵引着,挥向旁边一张用来打草稿的、略显粗糙的素描纸。

动作不再是父亲生前作画时那种带着思考与情感的流畅笔触,而是变得狂野、急促、充满了一种压抑不住的痛苦和暴戾。

笔尖在纸面上疯狂地摩擦、刮擦,发出令人牙齿发痒的“沙沙”声。

那不像是在描绘,更像是在挖掘,在控诉,在将深埋于地底的血腥真相强行刨出。

线条杂乱无章地涌现,带着一种绝望的力度。

首先是歪歪扭扭、带着尖锐倒刺的铁丝网,纵横交错,布满纸面。

然后是低矮的、如同牲口棚般的木质营房,窗户是黑洞洞的方形,窥不见一丝光亮。

接着是一个个瘦骨嶙峋、穿着肮脏条纹睡衣的人影。

他们蜷缩着,相互倚靠,或者茫然地站立,眼神的位置只有两个空洞的黑点。

背景是用笔尖反复涂抹出的、浓重得化不开的黑暗。

只有几缕用刮擦方式留出的白色纸痕,扭曲地暗示着哨塔和探照灯冰冷的光柱。

集中营。是父亲海因里希在为数不多的、精神相对清醒的日子里,用颤抖的手和压抑的声音,向她碎片化描述过的,却又在更多时候讳莫如深、绝口不提的地狱景象。

此刻,正通过这支嵌有他头发的画笔,通过她被操控的手,以一种更加原始、更加狰狞的姿态,重现在纸上。

索菲亚浑身冰冷,汗水浸透了内衣,粘腻地贴在皮肤上。

她看着自己的手像牵线木偶般移动,看着那片纸上的地狱在赭石色的线条中逐渐清晰、丰满,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她无法挣脱,只能被迫成为这场诡异“回忆录”的书写工具。

画笔最后猛地一顿,在一个背对画面、跪倒在地、身形佝偻得如同老翁的囚犯后背的条纹服上,停了下来。

然后,笔尖带着一种刻骨的仇恨和精准,狠狠地、反复地涂抹、勾勒着一个编号。

A-1874。

当最后一个数字的笔画完成,那股控制着她的冰冷力量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索菲亚脱力地松开手,画笔“啪嗒”一声滚落在桌面上,沾着的赭石颜料在丝绸上蹭开一道污痕。

她踉跄着向后倒退,小腿撞翻了靠在墙边的空白画架,木架倒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她也浑然不觉。

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锁定在那串刚刚被“书写”出来的、狰狞的编号上。

A-1874。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向扔在沙发上的手提包,颤抖着从里面翻出钱包,抽出自己的身份证。目光跳过姓名、出生日期,直接聚焦在那一长串身份证号码的末尾四位。

……1874。

冰冷的数字,像四颗子弹,精准地射穿了她的理智。

她瘫坐在地,画室冰冷粗糙的木地板透过薄薄的裤料传来坚硬的触感。

A-1874。父亲所在的集中营编号前缀正是“A”!而她,索菲亚·罗森塔尔,身份证号码的后四位,竟与父亲笔下(或者说,是那支笔强迫她画下)的囚犯编号,一模一样。

巧合?这世上绝无这样的巧合!

这不再是暗示,这是直白的宣告,是命运的诅咒,是将她与父辈的创伤赤裸裸地捆绑在一起的、无法挣脱的证据!

她猛地抬起头,视线惊恐地扫过画室。

目光最终落在那面被厚重绒布覆盖的全身镜上。

布幔垂落,纹丝不动。

然而,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