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补给站的坐标。”陈景明轻轻抚摸着拓本上的璇玑刻度,“古人说‘天道左旋,地道右旋’,这些晶体的左旋自旋,不就是在告诉我们‘天道’的方向吗?”
风渐渐小了,通风口的颗粒不再涌出。最后一批颗粒落在屏幕上,与之前的星点连成一条完整的线——从地球出发,经“启明”星,穿暗物质通道,抵盾牌座δ星团,每个节点都闪着萤光,像一串被点亮的灯笼。林薇看了眼倒计时,43天11小时57分,数字还在跳动,但此刻它不再是压迫感的来源,倒像个温柔的提醒:时间在走,路也在前方,而那些藏在风里、石里、光里的智慧,正陪着他们一起,等待启航的那一刻。
“是考古队那边传来的信号。”林薇的鱼符突然发出蜂鸣,全息投影里弹出陕北遗址的实时画面:考古队员正用软毛刷清理一件刚出土的青铜器,器身如圆盘,边缘镶嵌着七枚玉牙,转动时发出齿轮咬合般的轻响。“这是汉代的‘璇玑玉衡’,《尚书·舜典》里说它是‘以齐七政’的仪器,刚才清理掉表面的土锈,它就自己开始转动了。”
陈景明的呼吸骤然急促,他从行囊深处翻出一卷泛黄的拓片,正是二十年前在洛阳古墓发现的璇玑星图拓本。当他将拓片铺在全息投影旁,青铜器上的玉牙转动轨迹竟与拓片上的刻痕完美咬合,像一把钥匙插进了锁孔。“七政指日月五星,可这璇玑的刻度不对。”老人用镊子夹起一根发丝,比对玉牙的尖端角度,“每个齿牙的偏转角都是11.25度,七枚相加正好78.75度——这是猎户座旋臂与银河系盘面的夹角!”
周砚立刻将璇玑的参数输入星图模型,穹顶投影上的盾牌座δ星团突然偏移,周围的暗物质晕轮廓开始变形,显露出隐藏在光晕后的螺旋臂。“玉牙转动时,重心偏移产生的离心力参数,正好能抵消暗物质的引力透镜效应。”他调出模拟动画,虚拟飞船穿过暗物质晕时,船体两侧弹出的导流板角度,与璇玑玉牙的偏转角分毫不差,“守契人在教我们如何‘借’暗物质的力,就像撑船人用篙竿借力推船。”
卡洛斯的全息投影带着沙粒的质感出现,背景里的玛雅竖井此刻正喷出柱状的极光,绿色光带中悬浮着无数石英晶体,每个晶体的棱角都折射出不同的星图碎片。“尤卡坦半岛的洞穴里,新发现了一组石刻,上面的螺旋纹与璇玑的转动轨迹重合。”他用激光将晶体折射的碎片拼合,“这是盾牌座δ星团的行星系分布图,你看这颗棕矮星的位置——”激光点落在星图边缘,“它的引力场能让飞船在跃迁时节省23%的能量,就像湍急河水中的回水湾,能让船省力转弯。”
林薇注意到璇玑的铜盘背面刻着细密的同心圆,最内侧的圆里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黑曜石。她用光谱仪照射,黑曜石突然发出暗红色的光,在墙面上投射出一串跳动的光斑——周砚迅速捕捉光斑的频率,发现与柯伊伯带能量网的脉冲频率形成了谐波共振。“这是能量校准器。”她指着铜盘边缘的刻度,“每个同心圆的间距是0.3毫米,对应着星际尘埃的密度梯度,黑曜石的光频变化,正好能实时调整飞船的能量输出。”
戈壁的黄昏来得迅猛,夕阳将指挥中心的影子拉成狭长的矩形,与璇玑铜盘的投影重叠时,地面突然浮现出一道暗纹。林薇蹲下身抚摸,发现是风沙在地面刻出的轨迹,与刚才黑曜石投射的光斑轨迹完全一致。“是地脉的共振。”陈景明望着窗外起伏的沙丘,“《考工记》说‘橘逾淮而北为枳’,水土不同则物异,守契人连地球的磁场异常都算进去了——这道暗纹的走向,正是地下岩层的断裂带,能放大璇玑的信号频率。”
倒计时跳到43天零6小时,周砚的屏幕突然弹出警报:盾牌座δ星团的恒星风强度出现异常波动。但未等他调整参数,璇玑的玉牙突然加速转动,铜盘中心的黑曜石发出急促的闪光——林薇发现闪光的间隔时长,与恒星风的波动周期完全同步。“它在预警!”她让周砚将黑曜石的闪光频率转化为防御指令,虚拟飞船的能量护盾立刻展开,恰好挡住模拟恒星风中最猛烈的带电粒子流。
卡洛斯传来的石英晶体数据里,藏着更惊人的细节:每个晶体的内部都有纳米级的气泡,气泡的分布密度与盾牌座δ星团的行星大气成分一一对应。“第三颗行星的甲烷云层里,藏着天然的激光反射层。”他调出模拟航线,飞船在穿过云层时,反射的激光束正好能为推进器充能,“守契人标注的‘补给站’,竟然是一颗行星的大气层。”
陈景明从拓片的夹层里抽出一张残片,上面用朱砂画着璇玑与北斗星的相对位置,旁边批注着“斗柄指东,天下皆春;玉衡指宇,万星皆路”。他将残片与全息星图对齐,北斗七星的连线突然延长,恰好与盾牌座δ星团的跃迁出口重合。“古人把宇宙航行的补给点,藏在了四季更迭的规律里。”老人的手指划过北斗的斗魁,“这四颗星组成的方形,与璇玑铜盘的内圆直径相同,原来‘斗为帝车’不仅是说地球的导航,更是指跨越星系的坐标参照。”
深夜的指挥中心里,璇玑铜盘的转动声成了唯一的韵律。林薇将鱼符贴在铜盘中央,鱼符的光纹顺着玉牙蔓延,在穹顶投影上织成一张立体星网——网眼的节点处,恰好是卡洛斯发现的行星补给站。当她转动其中一枚玉牙,星网突然收缩,显露出一条从未被观测到的暗物质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个散发着蓝白色光芒的星系。
“是仙女座31的伴星系。”周砚的声音带着颤音,“距离盾牌座δ星团110万光年,按现有技术需要三千年才能抵达,但按璇玑给出的航线……”他快速计算着,“借助暗物质通道的引力流,只需73地球年。”
戈壁的月光透过观测窗,在璇玑铜盘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林薇看着影子随月升逐渐转动,忽然想起石峁遗址的考古队员说过,玉璋出土时,璋尖正对着北极星的方向。“守契人留下的所有器物,都是活的星图。”她轻声说,指尖抚过铜盘上磨损的刻度,“这些刻痕不是死的参数,是会随着时间、随着星空变化而调整的坐标——就像河床上的鹅卵石,会被水流磨出最适合航行的形状。”
周砚将璇玑的动态参数接入导航系统,柯伊伯带能量网的同步率瞬间突破99.99%。屏幕上,星槎的虚拟影像正沿着暗物质通道滑行,途经的每颗恒星都像航标灯般闪烁,而璇玑铜盘的玉牙,正随着星槎的位置实时转动,发出清越的轻响,仿佛四万八千年前,守契人在青铜器上刻下第一刀时,就预见了此刻的共鸣。
当第一缕月光落在黑曜石上,晶体突然投射出一个新的符号——甲骨文的“行”字,比之前观测窗上的“舟”字多了四条折线,像星槎在宇宙中留下的航迹。林薇知道,这不是终点的标记,而是告诉他们:真正的航行,从来不是抵达某颗星球,而是在星图的刻度里,读懂时间与空间共同写下的法则。
倒计时跳到43天零1小时时,璇玑铜盘的转动渐渐放缓,最后定格在某个角度——玉牙的尖端指向指挥中心外的发射塔,塔尖在月光下泛着银辉,与穹顶投影中星槎的船头,连成了一条穿越时空的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