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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界碑下的骨声(2 / 2)

不是血,是地脉里的。陈教授的声音沉得像块浸了水的铁,殷人说地脉如活龙,龙涎涌处,就是祖灵要醒的征兆。他的拐杖指向导龟上的字,妇好墓的异葬是镇物,也是祖灵的,现在床要塌了。

林薇握紧导龟,甲身的冰凉顺着指尖往心脏钻。她突然想起导师最后那个视频,当时导师站在探方边,背景里的脚手架上挂着块蓝色帆布,上面用红漆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洹水南。当时她只当是工人随手写的标记,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导师特意留下的路标,是在告诉她,最终的答案在那里。

周师兄,你休学这一年,是不是一直在找这些界碑?林薇的目光落在周砚的工装裤上。裤子的膝盖处磨出了毛边,布料变薄,能隐约看见里面的皮肤;裤脚沾着不同颜色的泥土,有云居寺的褐土,有豫北的黄土,还有那种青黑色的淤土——层层叠叠,像是在不同的地方反复碾过。

周砚扯了扯嘴角,没直接回答,只是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铁盒。盒子是军用的,边角磕得有些变形,上面挂着把黄铜小锁。他打开锁,里面铺着层软绒布,布上整齐地摆着六片指甲盖大小的甲骨碎块,每片上都刻着个单字:。

还差个字,应该就在第七块界碑下。周砚把铁盒递给林薇,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张老师说,这些碎块要由字辈的人收着,因为字在殷契里,本就是月精草的意思,能聚月魄,稳地脉。

林薇的指尖刚碰到刻着字的碎块,突然想起老槐树上的字痕,想起陈教授腕间那道形状相同的疤痕。那些刻痕的弧度、深度,甚至笔画末端的小勾,都和这块碎块上的字一模一样。原来那些不是偶然的印记,是守契人世代相传的密码,是刻在血脉里的路标,每一代都在为归藏开启做准备。

铜匣的震颤突然停了。林薇低头,看见怀里的铜匣盖微微敞开着,内侧暗格里的那半片烧焦的归藏启甲骨正发出淡淡的红光,与导龟的金光、手腕上血环的红光交织在一起,在她的掌心映出一个复杂的图案——像幅缩小的星图,最中心的位置,是个模糊的字。

该走了。陈教授拄着拐杖转身,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青石板上,与界碑的影子交叠,像两个相拥的剪影。去殷墟前,得先回趟考古所,张老师的实验室里,还有样东西在等你。

林薇把导龟和甲骨碎块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包,与那片刻着字的残片放在一起。指尖碰到残片上的血渍时,那温热的触感突然变得清晰,像导师的指尖正隔着三千年的时光,轻轻按在她的手背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周砚发动了越野车,引擎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没再惊飞树上的山雀。林薇回头望了眼那棵老银杏,最高的枝桠在风里挺直了些,顶端的新叶不再震颤,叶尖的露珠已经落尽,只留下个极小的牙印似的痕迹,像谁轻轻咬过一口。

考古所的越野车停在界碑旁时,引擎的轰鸣惊飞了银杏树上的几只山雀。林薇抬头的瞬间,看见副驾驶座推开车门,跳下来个穿卡其布工装的年轻男人,帆布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是周砚,导师带的最后一届研究生,比她早入学两年,去年跟着导师去豫北探方实习,回来后就申请了休学。

“周师兄?”林薇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帆布包侧兜的甲骨残片突然剧烈发烫,像有团火顺着肋骨往上窜,她下意识按住包带,指腹摸到残片边缘的“鬼”字刻痕,那里不知何时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混着山土,在布料上洇出暗褐的印子。

界碑背面的洹水南三个字还在发光,淡金色的笔画顺着地脉往山下淌,像条引路的河。林薇系紧帆布包的背带,感觉那重量不再是负担,倒像条绳索,一头拴着她的血脉,一头连着那些沉睡的魂灵,顺着晨光铺就的方向,往更深的归途去了。

车窗外,山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起初是大片流动的白纱,像被谁用无形的手慢慢扯开,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山脊。雾气掠过车窗,在玻璃上凝成细密的水珠,又被风卷着滑向边缘,留下蜿蜒的水痕,像极了甲骨上那些被岁月磨浅的刻痕。

林薇偏过头,望着远处连绵的山。那些山脊的轮廓在晨光里渐渐清晰,最高的那座主峰微微前倾,两侧的山梁向外延展,像一只巨大的龟甲横亘在天地之间。山岩的褶皱里还藏着未散的雾,白蒙蒙的,顺着岩石的肌理往下淌,在沟壑处聚成淡淡的烟霭,倒像是甲骨上渗出来的汁液,带着三千年未干的潮意。

“这道山梁叫‘龙骨岭’。”周砚的声音突然从驾驶座传来,他目视前方,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点着,“张老师说,早年间当地人总在这儿捡到甲骨,以为是龙的骨头,就叫了这名。”

林薇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铜匣。匣身的木质在体温里渐渐变暖,却依然能摸到匣底铁线篆的凹凸——“守”字的宝盖头刻得深,指腹陷进去时,像摸到了导师实验室里那方旧砚台的凹槽。她忽然想起昨夜在云居寺,指尖第一次触到这些字时,那股穿透掌心的重量,此刻才明白,那不是木头的重量,是三代守契人攒在里面的执念。

帆布包在腿侧轻轻晃着,里面的甲骨残片在颠簸中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林薇伸手进去,先摸到导龟冰凉的甲身,裂纹里的暗绿色粉末蹭在指腹上,滑腻得像洹水的淤泥。再往里探,指尖触到那片刻着“薇”字的残片,温度竟比刚才高了些,像揣着块刚从炭火里夹出来的烙铁,却不灼人,反倒让她想起导师最后一次视频时,放在桌边的那杯热茶——当时镜头晃了一下,她看见茶杯壁上印着个极小的“薇”字,是导师用指甲盖刮出来的。

“周师兄,”林薇忽然开口,声音被车窗外的风声揉得有些散,“你额角的疤……是塌方时留下的?”

周砚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帽檐下的下颌线绷得更直了。“嗯。”他过了半晌才应了一声,“当时张老师把我推出探方,自己被埋在里面。我回头时,看见她手里还攥着块甲骨,就是现在你包里那片刻‘归’字的。”

林薇的心猛地缩了一下。她从包里摸出那半片“归”字甲骨,与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藏”字残片拼在一起,两道断裂的边缘严丝合缝,像从来没分开过。刻痕里还嵌着些暗红色的土,是豫北塌方区特有的红黏土,混着极细的沙粒,像凝固的血。

车转过一道弯,风突然变大了,卷着松针打在车窗上,发出“沙沙”的响。林薇抬头,看见远处的山坳里露出一片灰黄色的土坡,坡上隐约有几个方形的探方,边缘插着的木牌在风里摇晃——那是豫北考古队的临时驻地,也是导师失踪的地方。

“上个月去看时,探方里的水已经没到脚踝了。”周砚的声音低了些,“暗红色的,像掺了朱砂。当地人说那是‘祖灵泪’,其实是地脉里的龙涎混着甲骨的粉末。”他顿了顿,指了指窗外掠过的一道溪流,“那水最后会流进洹河,顺着河道往南,正好绕殷墟一圈。”

林薇望着那条溪流,水色浑浊,带着股铁锈味。她忽然想起导龟上的裂纹,那些蜿蜒的线条此刻在脑海里活了过来,竟与车窗外的河道、山脊、探方位置完全重合。原来殷人刻在龟甲上的不是简单的裂纹,是用血脉记住的地脉图谱,是祖灵们刻在骨头上的回家路。

铜匣突然轻轻震动了一下,匣底的铁线篆像是被什么东西唤醒,“守”“家”“路”三个字的刻痕里透出极淡的金光,在林薇的衣襟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低头,看见光斑在布料上缓缓移动,最后连成一道浅浅的线,指向车窗外的西南方向——殷墟的方向。

“张老师说,守契人守到最后,其实分不清是在守路,还是在找自己的路。”陈教授不知何时醒了,他靠在后座上,手里摩挲着那枚刻“妇”字的铜铃,“她祖父是守契人,父亲也是,到她这辈,本想让她做个普通的考古学者,不用扛这些的。”

林薇的指尖掠过腕间的血环,那道浅红色的线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在皮肤下游动,像条苏醒的小蛇,顺着血管往心脏的方向爬。她忽然明白那句“守的不是契,是回家的路”是什么意思了——赵姓男子守的是对亡者的愧疚,导师守的是对祖辈的承诺,而她自己,守的或许是那些还没说出口的告别,是导师留在甲骨上的未尽之言。

车窗外的天色彻底亮了,晨光穿过最后一缕薄雾,在山脊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那些影子交错纵横,像甲骨上的兆纹,又像无数条看不见的路,从云居寺出发,经过豫北的塌方区,一直往南,往洹水的方向延伸。

林薇把“归藏”残片重新放回包里,指尖碰到那片“月”字甲骨碎块——是刚才离开前,陈教授用洛阳铲从第七块界碑下轻轻挑出来的,边缘还沾着新鲜的石屑。七块碎块在包里凑齐了,相互碰撞的声响变得清脆,像谁在低声念诵着古老的咒语。

远处的地平线上,洹水像一条银色的带子,在晨光里闪着光。河对岸的殷墟遗址隐约可见,那片被黄土覆盖的地方,此刻正有什么东西在地下轻轻震动,频率与铜匣的震颤渐渐合了拍。林薇甚至能听见一种极细的嗡鸣,顺着车轮碾过路面的震动传进耳朵,像无数片甲骨在同时共鸣,又像三千年的魂灵正贴着地脉,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

她摸了摸怀里的铜匣,匣底的铁线篆已经不烫了,却带着种温润的暖意,像导师掌心的温度。

或许,守路的人,从来都不是在原地等待。他们沿着祖辈的足迹往前走,把自己也走成了路标,走成了后来者的归途。

而殷墟的方向,洹水南岸的地下,那道叩门声越来越清晰了。不是来自外面的闯入者,是那些被时光困住的魂灵,终于听见了三千年后的应答,正用骨头上的刻痕,轻轻敲着回家的门。

车窗外,山雾渐渐散了,露出远处连绵的山脊,轮廓在晨光里泛着青灰色,像块巨大的甲骨,横亘在天地之间。林薇摸了摸怀里的铜匣,匣底的铁线篆仿佛还在发烫,那句守的不是契,是回家的路,此刻在她心里有了新的分量——

或许,守路的人,本身也在归途上。

而殷墟的方向,正有什么东西,在洹水南岸的地下,轻轻叩响了三千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