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的寝宫内,药味浓得化不开,混着名贵香料也盖不住的腐朽气息。尽管龙体欠安,精神时好时坏,但那双偶尔猛然睁开的眼睛里,依旧藏着帝王特有的锐利和…猜忌。
夜深人静,只有心腹老太监像影子般侍立在龙榻旁,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榻上那具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枯朽躯体。
皇帝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身子蜷缩起来,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明黄色的锦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好不容易喘过气,他望着帐顶那刺绣精致、却显得有些狰狞的五爪金龙,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清晰:
“这几日…宁王在朕耳边念叨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
老太监身体躬得更低,几乎要贴到地上,声音谦卑得如同蚊蚋:“老奴…老奴不敢妄听圣言…只是,宁王殿下似乎…对西域萧都护那边的情况,颇为…忧心。”他选了一个最中性的词。
皇帝嘴角扯出一丝极其细微、却充满讥诮的弧度,这让他枯瘦的脸显得更加诡异:“忧心?他是忧心朕的江山社稷,还是忧心…他自己的前程,乃至…那把椅子?”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的穹顶,投向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漆黑夜空,“萧战…是头猛虎,一头能噬人的猛虎。放他在西域那片广阔的猎场,能替朕震慑西戎那些饿狼,开疆拓土…功劳,朕记得,记得很清楚。”
老太监头皮发麻,将身子缩得更紧,这种话题他连沾边都不敢,只能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但老虎…养得太肥,喂得太饱,又离主人太远…”皇帝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与挥之不去的猜忌,“久了…野性难驯。怕是连主人的话,也听不进去了…甚至,会反过来,觊觎主人的位置。”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重若千钧。
寝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牛油蜡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时间仿佛凝固了。良久,皇帝仿佛用尽了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一字一顿,缓慢而清晰地吐出决定:
“拟旨…召镇国公、西域都护萧战,即刻回京…述职。就说…朕,想他了,想听听他当面…讲讲西域的风土人情。不得…以任何理由延误。着…钦差…八百里加急,送往沙棘堡。”
这道突如其来的召还圣旨,在皇帝心腹和几位顶级重臣的极小范围内,引起了或明或暗的震动。
宁王府:宁王李承玦接到密报后,挥退所有下人,独自在奢华的书房内,嘴角先是抑制不住地上扬,最终化为一个志得意满的、带着几分狰狞的笑容。他对着墙壁上挂着的猛虎下山图,低语道:“父皇啊父皇,您终究还是对他起了疑心!帝王心术,猜忌乃天性!萧战啊萧战,任你在西域称王称霸,作威作福,一道圣旨,煌煌天威,你还敢抗命不成?只要你离开西域那个乌龟壳,到了京城这龙潭虎穴,是圆是扁,是生是死,还不是由着本王拿捏?”他仿佛已经看到萧战在京城被他一步步设计、逼入绝境、跪地求饶的场景,快意如同毒液般流遍全身。他甚至悠闲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轻轻晃动:“西域…很快就要换主人了。”
安王府:看似依旧闲散度日的安王,正在晨曦微露中向池中投喂鱼食,引得锦鲤争抢。听到身后心腹的低声禀报,他撒鱼食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仿佛只是抖落指尖的碎屑,语气平淡无波:“猛虎离山,则虎威暂失。山中无老虎,猴子…哦不,是群狼并起,才有机会重新划分地盘。机会,这不就来了么。”他继续慢条斯理地投喂,对身后阴影处吩咐,“让我们的人都准备好,这把火,光靠宁王那个蠢货未必烧得旺,得适时…添点柴,浇点油。尤其是…边军那边。”阴影中传来一声低沉如蚊蚋的回应:“是,王爷。”
朝堂之上非正式场合,某部堂官后宅私宴: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高层官员的小圈子里飞快流传。酒过三巡,话题便不可避免地拐到了这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