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赵德明在重庆的势力正在疯狂反扑和镇压，但舆论的种子一旦播下，尤其是在这信息相对闭塞的战时，其生命力往往超乎想象。
老金没有再出现，很可能已经被监控或者采取了更隐蔽的行动。顾言笙也音讯全无，想必处境同样艰难。
她现在彻底被孤立了，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一叶孤舟。
但她心中牵挂的，唯有上海，唯有那个生死未卜的人。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和翠儿的惊叫。
林薇心中一凛，快步走到楼梯口。
只见几个穿着黑色中山装、面色冷峻的男子，正不顾翠儿的阻拦，强行闯上楼来！为首的一人，掏出证件在林薇面前一晃，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林薇小姐吗？我们是调查统计局的。你涉嫌勾结异党，散布谣言，危害抗战，破坏团结。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接受调查！”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赵德明的报复，如同毒蛇，终于亮出了獠牙。
林薇看着那几个虎视眈眈的特务，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反而异常的平静。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刻。
“我可以跟你们走。”林薇淡淡地说，声音清晰而稳定，“但在走之前，我要打一个电话。”
“不行！现在你必须立刻跟我们走！”为首的特务厉声拒绝。
“这个电话，是打给陈布雷先生的。”林薇报出了一个名字，那是委员长身边极为亲近的幕僚长，也是文胆，在学界和政界享有很高声誉，并且，他是一位众所周知的、注重传统士人气节、厌恶内部倾轧的官员。林薇在武汉时期，因文章才华，曾有幸得到过陈布雷的一次简短接见和勉励。
特务头目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陈布雷的名字，显然具有相当大的分量。
林薇不等他反应，径直走向书房里那部被掐断电话线的座机，从容地拿起听筒，放在耳边，然后对着空气，用一种清晰、镇定，仿佛电话真的接通了的语气说道：
“是陈先生府上吗？我是林薇。冒昧打扰，实属无奈。惊鸿在上海蒙冤，身陷囹圄，生死一线。如今，连我这弱质女流，亦因直言获罪，即将被拘。林薇个人安危不足惜，只痛心忠良遭陷，奸佞横行，长此以往，恐寒了前线将士之心，损了抗战救国大业之基！今日一去，不知能否再见天日，唯望先生念及昔日一面之缘，秉公之心，关注上海沈惊鸿一案，勿使英雄流血又流泪！林薇……拜谢了！”
她说完，对着听筒，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轻轻将听筒放回原位。
整个过程，她表现得无比自然、坦荡，仿佛真的完成了一次重要的通话。
那几个特务面面相觑，都被林薇这番举动镇住了。他们不确定电话线是否真的被彻底掐断，也不确定林薇是否还有他们不知道的联络渠道，更不确定那位陈布雷先生如果事后得知此事，会有什么反应。
特务头目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他强压下立刻抓人的冲动，恶狠狠地瞪了林薇一眼，对手下挥了挥手：“看好她！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她！我去请示上峰！”
说完，他急匆匆地转身下楼。
林薇看着他们退到楼下，依旧守住房门，知道暂时的危机过去了。她这番“空城计”，赌的就是对方对陈布雷的忌惮和对她背景的不确定性。
但这拖延不了太久。一旦赵德明在重庆的靠山下定决心，或者确认了电话是假的，她的处境将立刻变得极度危险。
她回到书房，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巨大的压力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浑身发软，止不住地颤抖。
惊鸿，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现在，你在哪里？你是否……还活着？
两行清泪，终于无法抑制地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滑落，无声地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上海，法租界，一栋看似普通、实则戒备森严的西式公馆门外。
沈惊鸿如同一个真正的乞丐，蜷缩在对面街角的阴影里，已经观察了将近一个小时。他确认了这是杜月笙众多寓所中相对隐秘的一处，平时由其一位亲信姨太居住。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或者，等待命运的裁决。
终于，他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到公馆门口，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礼帽、管家模样的人从车上下来，准备进门。
沈惊鸿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剧痛和眩晕，挣扎着站起身，踉踉跄跄地穿过街道，在那管家即将关上铁门的一刹那，用尽最后的力气，扑到了门前，沙哑地低喊道：
“请……请留步！我……我要见杜先生……或者……能主事的人……就说……就说当年的‘飞鸟图’……前来讨还人情……”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失去了意识。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惊愕的低呼，以及一阵匆忙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