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纯粹的军人,是皇帝手中最锋利、也最没有思想的刀。他不懂政治,不玩权谋,只认一个“忠”字。
跟这种人打交道,简单,也危险。
简单在于,不必猜他话里有几层意思。
危险在于,一旦触碰到他心中那条“忠于陛下”的红线,他会毫不犹豫地,砍下你的脑袋。
……
夜幕降临,车队在一处驿站停下休息。
驿站的驿丞,在看到夏侯婴出示的黑冰台腰牌时,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将最好的一处独立院落给腾了出来。
夏侯婴亲自检查了院落的每一个角落,又在四周布下了四名黑冰台校尉作为暗哨,这才允许李源下车。
晚饭很简单,就是几块干硬的麦饼和一碗肉汤。
李源吃得很香。
夏侯婴就坐在他对面,没有动筷,只是看着他吃。
在他的观察中,这个年轻的工匠,没有丝毫身为囚徒的自觉。
他没有对简陋的食物表示不满,也没有对被监视的处境流露出任何恐惧或焦虑。
吃完饭,李源没有立刻休息,反而走到了院子里。
夏侯婴的身影,如鬼魅般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他看到李源先是饶有兴致地研究起驿站房屋的梁柱结构,用手敲了敲那粗大的木头,又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柱子底下的石基。
那专注的神情,像是在欣赏什么绝世的艺术品。
接着,他又走到了停放马车的马厩旁,对着那卸下来的车轮和挽具,一看就是小半个时辰。
最后,他竟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截烧剩下的木炭,就在院子中央的空地上,蹲在地上画了起来。
夏侯婴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一些,从阴影中望去。
地上,是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古怪图形。
有圆圈,有方块,还有一些带着锯齿的轮子,彼此交错,用线条连接在一起,旁边还标注着一些奇怪的符号。
夏侯婴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他看不懂这些图,但他能感觉到,这些图里,蕴含着一种……严谨的、充满秩序的美感。
这绝非胡乱涂鸦。
这个刑徒工匠,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夏侯婴沉默地退回了阴影之中。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在心中,为即将呈报给陛下的第一份观察报告,默默记下了第一笔。
“此人,求知欲极强,远超常人。”
“心性沉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非,寻常匠人。”
……
数日的疾驰,车队终于抵达了关中平原。
远远地,一座巨大无朋的城市的轮廓,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那城墙,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横亘在天地之间,高耸入云,连绵不绝,散发着一股洪荒巨兽般的恐怖气息。
即便是隔着数十里,那股磅礴的、君临天下的威压,依旧扑面而来,让人心头发颤,几乎喘不过气。
李源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的缝隙,望着那座传说中的帝都。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咸阳。
他终于到了。
马车缓缓停在了城门之外,等待着入城的查验。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夏侯婴,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比这关中的寒风,还要冷上三分。
“进了此门,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