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像被谁泼了墨,沉沉压在涤尘轩的黛瓦上,连檐角那枚铜铃都敛了往日的灵动,垂着头任由雨丝缠裹。茶心执壶的手刚掠过紫砂壶温润的壶身,指尖那抹若有似无的透明感便随着水汽氤氲开来,像极了窗纸上被雨水浸得发虚的竹影。她下意识顿了顿,将滚沸的泉水注入公道杯,茶汤澄明如琥珀,却在杯壁映出半透明的指节——这已是第三日,壶灵之力流逝的速度,比玄鉴预料的更快。
“滴答,滴答。”雨珠顺着廊下的竹帘串成水线,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茶心端着茶盏走到窗边,鼻尖萦绕着新焙的雨前龙井清香,耳边却空得发慌。往常这般雨夜,只要她静坐片刻,那缕藏在壶中妖丹记忆里的古琴声便会悄然浮现,时而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时而似“冰泉冷涩弦凝绝”的低回,陪伴她熬过无数个力量衰退的寒夜。可今日,天地间只剩雨声哗啦,连一丝琴韵的影子都寻不见。
“莫不是我耳力也衰退了?”茶心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将茶盏凑到唇边。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却暖不透心底的寒意。她记得玄鉴昨夜临走前曾说:“壶灵与妖丹气息相通,它若有异动,便是你本源将损的征兆。”当时她只当是危言耸听,此刻想来,那句“屋漏偏逢连夜雨”的谚语,竟成了自己的写照。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上的竹刻纹路,那是她初到涤尘轩时亲手所刻,如今纹路间还留着茶渍的浅痕。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她刚收服壶中妖丹,浑身灵力耗竭地倒在茶案旁,朦胧中便听见了那声古琴。起初以为是幻觉,直到后来每次灵力动荡时琴声都会准时出现,她才惊觉这是妖丹残存的灵识在护她——就像当年它守护茶魄那样。
“那时你护我,如今却先一步散了吗?”茶心轻声呢喃,伸手去摸案上那只青瓷茶壶。壶身冰凉,往日里能清晰感知到的微弱脉动,此刻竟像冻住的溪流般沉寂。她猛地运力探入壶中,却只触到一片空茫,连半点妖丹残留的灵光都未曾捕捉到。这一下牵动了本源,指尖的透明感骤然加深,连茶盏都险些从手中滑落。
“当心!”门外传来玄鉴的声音,伴随着木屐踏过积水的“啪嗒”声。他披着一件素色蓑衣,斗笠边缘滴下的雨水在地面晕开一圈圈湿痕,手中还提着一个油纸包。不等茶心反应,他已快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腕,指尖传来的温度带着雨夜的凉意,却异常坚定。“我说过让你好生静养,为何还要强行探知?”玄鉴的语气带着几分责备,可盲眼上的白绫却微微颤动,泄露了他的担忧。
茶心顺势稳住茶盏,将杯中残茶泼在窗外的青石板上,雨水瞬间将茶汤冲散,只留下淡淡的茶色。“玄鉴,琴声没了。”她没有回答他的质问,声音轻得像雨丝,“那缕陪了我这么久的古琴声,彻底消失了。”
玄鉴扶着她的手顿了顿,随即从油纸包里取出一小罐参茶膏,挖了一勺兑入温水中。“妖丹灵识本就因超度而渐散,如今你本源流逝,它自然无法再维持灵韵共鸣。”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刻意避开了茶心的目光,“就像‘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是迟早的事。”
茶心看着他搅拌参茶的动作,忽然想起玄鉴曾说过的往事。这位前仙界典籍官,当年便是因为察觉清虚子一脉的阴谋,才落得双目失明的下场。他一生都在与黑暗博弈,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失去寄托的滋味。“我不是惋惜妖丹灵识,”她轻轻抽回手,指尖划过茶案上的琴谱——那是她根据记忆临摹的,上面的音符还带着古琴声的韵律,“我是怕,这是个开始。”
雨势突然变大,狂风卷着雨珠砸在窗纸上,发出“砰砰”的声响,像是有人在门外急促地叩门。玄鉴瞬间绷紧了身体,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那是他被贬落凡间后,用残存仙力凝铸的法器。“谁?”他的声音冷冽如冰,与平日的温润判若两人。
门外没有回应,只有风声夹杂着隐约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廊下徘徊。茶心皱了皱眉,运转起仅存的茶灵之力感知出去。奇怪的是,她竟探不到任何人的气息,只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阴寒之气,像藤蔓般顺着门缝钻进来。“不是凡人,也不是修真者。”她低声对玄鉴说,“是阴物,而且带着清虚子一脉的术法痕迹。”
玄鉴的脸色沉了下来,白绫下的双目虽然看不见,却能精准地锁定阴寒之气的来源。“是清虚子的残党用阴魂炼制的‘窃灵傀’,专门吸食修士的本源灵韵。”他将茶心护在身后,佩剑缓缓出鞘,剑身上的灵光在昏暗的室内亮起一道微光,“他们倒是会挑时候,知道你此刻本源虚弱。”
就在这时,那股阴寒之气突然暴涨,门外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啸,像是无数冤魂在同时哀嚎。茶案上的古琴谱被风吹得翻卷起来,纸页“哗啦啦”作响,竟像是在回应那尖啸。茶心心中一动,突然想起慧觉禅师留下的菩提子手串,连忙从腕上取下。手串刚一入手,便发出淡淡的金光,将那股阴寒之气挡在了三尺之外。
“‘邪不压正,秽不侵净’,慧觉的佛法果然管用。”玄鉴松了口气,剑上的灵光却未收敛,“但这窃灵傀只是前菜,后面定然还有人操控。”他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茶心仙子,我家主人有请。只要你肯交出壶灵本源,我便饶了这涤尘轩上下。”
茶心走到玄鉴身边,菩提子手串的金光在她手中愈发耀眼。“清虚子倒是养了不少忠心狗。”她冷笑一声,声音清亮如玉石相击,“可惜他自己都像丧家之犬一样逃了,你们这些爪牙还敢出来蹦跶?”她抬手将菩提子手串抛向空中,手串在空中散开,化作十八道金光,像渔网般罩住了门外的阴寒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