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走廊漆黑一片,安全出口的绿光在远处闪烁,像狼的眼睛。走廊尽头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是算盘珠子碰撞的脆响,急得像雨点,混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陈默死死按住关门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被按钮硌得生疼,却听见黑暗里传来个沙哑的声音,气若游丝:\"还差三分......\"
那声音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带着股土腥味。陈默的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他看见黑暗中伸出只手,枯瘦的手指捏着支红钢笔,在空气里写写画画,笔尖的红光在走廊里晃悠,像只跳动的血滴。更可怕的是,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和爷爷一模一样的上海牌手表,表带磨得发亮,表盘上的\"上海\"两个字已经模糊不清。
电梯突然启动,巨大的惯性让陈默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轿厢壁上,疼得眼前发黑。他挣扎着抬头,正好看见镜子里的人影举起了手里的账册,封面上的红笔字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1998.11.07\"的笔画往下淌,在\"差3分\"的\"3\"字上积成个小小的血珠。人影的脸转向他,五官模糊不清,只有后颈的月牙疤在绿光里格外清晰,像只睁开的眼睛。
18楼到了。陈默连滚带爬地冲出电梯,皮鞋在地毯上打滑,发出\"吱呀\"的怪响,像被什么东西拽着。财务科的门虚掩着,里面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发出电流的杂音。他推开门的瞬间,算盘珠子的脆响突然炸开——妈妈办公桌上的老式算盘正在自己跳动,算珠撞击的声音里,混着声压抑的叹息,\"唉......\"
\"别响了!\"陈默抓起算盘想扔,却发现算珠上沾着层灰黑色的粉末,凑近闻有股樟脑丸味,和西装后领上的绒毛味道一样。他的目光落在妈妈的抽屉上,锁是开着的,体检报告就放在最上层,上面压着本泛黄的账册,封面和镜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1998.11.07\"的字迹旁边,还粘着根花白的头发。
陈默抓起报告时,账册突然\"啪\"地掉在地上,散开的纸页里飘出张照片。黑白的,上面是群穿着的确良衬衫的人,前排中间的老人穿着灰色中山装,后颈有道月牙形的疤,正对着镜头笑,手里的算盘打得飞快,算珠上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干涸的血。
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行字:\"小陈,15楼等你算账。\"字迹的墨水是暗红色的,摸上去黏糊糊的,像没干透。
陈默的血液瞬间冻住。他爷爷也叫老陈,1998年冬天在单位值班室突然没了,爸爸说他是突发脑溢血,可妈妈总说不对劲,\"你爷爷那天下午还说要去改份账,改完就回家吃饺子,他出门时戴的上海牌手表,再也没找着\"。
走廊尽头的卫生间传来\"滴答\"声,像是有人在洗手,水声里还混着算盘珠子的脆响。陈默的脚步不受控制地挪过去,推开半掩的门——镜子上蒙着层水雾,里面映出个穿中山装的老人,正对着水龙头搓手,指缝里夹着支红钢笔,水流在池子里打转,泛着浑浊的红,像掺了血。
\"还差三分......\"老人缓缓转过身,后颈的月牙疤在绿光里泛着白,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两个黑洞,\"你爷爷改了三次都没对,小陈,你来试试?\"他举起手里的账册,页面上的数字自己蠕动起来,组成串新的数字:\"2023.10.17,差3分\"。
陈默猛地关上门,转身就跑。算盘珠子的响声在身后炸开,像无数只手在拉扯他的脚踝,裤脚被什么东西勾住,低头一看,是根花白的头发,细得像丝线,却异常坚韧,缠在脚踝上,越收越紧。他冲进电梯时,手指抖得按不准按钮,1楼的指示灯亮起来,15楼的绿灯却始终不灭,像只盯着他的眼睛,按钮上的暗红色液体还在往下淌,滴在地毯上,晕开一个个小小的圆点。
电梯下降得飞快,失重感让陈默胃里翻江倒海。他听见身后传来翻账册的声音,\"哗啦哗啦\"的,越来越急,接着是算盘珠子的脆响,打得又快又乱,最后突然停住,紧跟着是声长长的叹息,带着点满足的气音:\"快了......\"
\"叮——\"
一楼到了。陈默连滚带爬地冲出电梯,大厅的阴影里,岗亭的老头正站在左边那部电梯前,手里拿着个铁皮盒,盒子上了锁,锁孔里插着半把钥匙。\"你可算下来了。\"老头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上周拆电梯,工人在15楼夹层里找到这个,说要交给姓陈的。\"
盒子里是半块上海牌手表,表盘停在三点十五分,表盖内侧刻着个\"陈\"字,和爷爷的那块一模一样。还有半只黑布鞋,鞋边沾着暗红的污渍,鞋底的纹路里嵌着些灰色的绒毛,和西装后领上的一样。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是张工资条,1998年11月的,收款人是\"陈建国\",也就是陈默的爷爷,金额旁边用红笔写着\"差3分\"。
\"1998年那天,\"老头蹲下来点燃支烟,火光在他皱纹里跳动,像只鬼火,\"老陈不是躲债,是发现账被人改了,想回15楼找原始凭证。电梯突然坏了,他被困在里面,活活冻了一夜。第二天发现时,人还保持着算账的姿势,手里的红笔在轿厢壁上写满了数字,最后一个是'3',后颈不知被谁划了道月牙疤,跟财务科那个老陈一模一样。\"他往左边的电梯瞥了眼,门不知何时又开了,绿光幽幽的,\"后来才知道,那账是你爷爷算错的,老陈是替他背了锅。\"
陈默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体检报告,封面上的灰黑指印旁,不知何时多了个红钢笔写的\"3\",墨迹还带着点潮湿的凉意,像刚写上去的。他突然想起卫生间镜子里的老人,对方手腕上的手表,和爷爷留下的那块能拼成完整的一块。薄荷糖的苦涩味还在舌尖,可这次却尝出点血腥味。
玻璃门外的阳光有些刺眼,陈默走出写字楼时,听见身后传来\"叮\"的一声——左边那部电梯的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轿厢壁上的划痕里,渗出些暗红色的液体,顺着\"3\"字的笔画缓缓流淌。岗亭的老头站在门口,背对着他,后颈有道模糊的印记,形状像道月牙。
后来陈默再也没去过那栋写字楼。妈妈伤好后立刻辞了职,说自从他去拿报告那天起,办公室的算盘就总在半夜自己响,\"像有人在算什么账,算到最后总叹口气,说差三分\"。有次她加班到深夜,看见15楼的电梯门开着,里面站着个穿中山装的老人,正对着她招手,手里的红钢笔在账册上画了个\"陈\"字,后颈的月牙疤在绿光里闪闪发亮。
再后来那栋楼拆了,拆到15楼时,工人发现电梯轿厢的夹层里藏着本完整的账册,最后一页用红笔写着串数字,加起来正好是七百万,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电梯,里面有两个影子,一个在拨算盘,一个在记录,旁边标着\"2023.10.17,够了\"。那天正好是陈默的生日。
拆楼那天,陈默的爸爸突然说漏了嘴。爷爷1998年根本不是脑溢血,\"是在单位楼梯间摔了,手里还攥着改好的账册,上面的数字正好对得上,可他后颈有道月牙形的疤,你奶奶说从来没有过。\"爸爸的声音发颤,\"那天他出门前,我看见财务科的老陈在楼下等他,穿件灰色中山装,后颈也有那么道疤。\"
陈默把体检报告和那块手表锁进了保险柜。有时深夜他会听见柜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是有人在算账,算到最后叹口气,说\"够了\"。有次他鼓起勇气打开柜,发现账册最后一页多了张照片,彩色的,上面是爷爷和那个穿中山装的老人在电梯里握手,两人的后颈都有道月牙疤,算盘在旁边打得飞快,算珠上的红光里,映出个模糊的\"3\"字,像滴凝固的血。
上个月陈默去给爷爷上坟,发现墓碑后面刻着行新字,是用红漆写的:\"账清了\"。旁边还放着块上海牌手表,表盘的指针终于开始走动,走到三点十五分时,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像电梯到达的提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