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才……才十四啊……我也哭……我也跪下来求她……我说娘……娘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多干活……少吃一口饭……别卖我……别卖我……”
王桂香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当年那个无助少女的绝望与恐惧,与她如今苍老嘶哑的嗓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心碎的诡异和声。
“可我娘……她……她也哭着……说家里没米下锅了……说弟弟要饿死了……说姑娘家……都是赔钱货……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不如……不如换点粮食……”
她仿佛完全沉浸在了那段被岁月尘封的恐怖记忆里,隔着玻璃,抚摸着那张“卖女契”复制件,就像在抚摸自己当年差点被卖掉的、颤抖的青春。
“后来……后来是那老棺材瓤子自己……突然得急病死了……我才……我才没被卖成……”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干硬的糠窝头,扫过那些破旧的女童衣物,最终,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外面那个崭新的丰女村,看到了那些昂首挺胸的女子们……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茫然与悔恨,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当年,也曾是那个差点被卖的“赵小满”。
她承受过的苦难,转头却用更加残忍的方式,施加在了另一个女孩身上。
她成了她母亲那样的人,成了这吃人礼教的帮凶和执行者!
“……我……我当年……也差点被我娘卖了啊……”她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又像是陷入了更深的迷惘与痛苦之中,整个人瘫软下去,靠着展柜,失声痛哭,那哭声悲切而绝望,仿佛要将一生的委屈、恐惧与罪孽都哭出来。
周围的参观者无不为之动容,许多妇人跟着默默垂泪。王桂香这迟来的、源自自身伤痛的清醒,比任何说教都更加深刻地揭示了悲剧的根源——那是一个将女性物化、工具化的世道,是一个逼迫着受害者最终也成为加害者的、可悲又可恨的循环。
赵小满站在展厅入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中亦是波澜涌动。
王桂香的眼泪,洗刷不了她过往的罪孽。
但这眼泪,却像一面残酷的镜子,映照出了那孕育了无数王桂香和赵小满的、沉疴千年的病灶。
打破这循环,不仅仅是为了拯救未来的“赵小满”,也是为了超度无数个迷失在苦难中、最终化身恶魔的“王桂香”。
博物馆内,王桂香的哭声渐渐低微,化为无力的呜咽。而那沉默的展品,却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更加沉重,也更加迫切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