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赵有才那场恍如隔世、却又带着宿命般讽刺的偶遇,在赵小满心中激起的波澜,尚未完全平复。她在王嫂子等人的陪伴下,继续向着村中议事堂走去,试图将方才那污秽而令人不适的一幕从脑海中驱散。然而,命运似乎执意要在她归乡的这一天,将她过往的伤痕与如今的荣光,以一种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并置在她眼前。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村落中心,路过一片长势格外喜人、藤蔓郁郁葱葱铺满田垄的土地时,一个在田埂旁蹒跚蠕动、行为怪异的身影,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是一个老妇人。
她比赵有才看起来更加不堪,头发已经完全花白,且脏污得打成了绺,胡乱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的衣服比乞丐的破布条好不了多少,沾满了泥土和不明污渍,散发着一股比赵有才身上更加浓烈、更加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汗臭、尿骚与长期不洁的酸腐气味。
她并没有像赵有才那样蜷缩乞讨,而是以一种近乎爬行的姿态,跪趴在田埂边的泥土里,一双枯瘦如鸡爪、指甲断裂嵌满黑泥的手,正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扒拉着湿润的泥土。她的动作急切而混乱,嘴里反复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词语,声音嘶哑,如同破损的风箱。
“……红薯……我的红薯……闺女……我的闺女……”
这声音,这模糊的侧影……
赵小满的脚步再次停滞,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她认出了这片土地——这正是赵家曾经赖以为生、也是她年幼时被驱赶着干过无数农活的那几亩田!而那个趴在土里、状若疯癫的老妇人……
王嫂子显然也认出来了,她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与快意交织的复杂神情,压低声音对赵小满道:“那是王桂香!赵王氏!你那个……唉,她疯了。”
“疯了?”赵小满喃喃重复,目光却无法从那个在泥土中挣扎的身影上移开。
“可不是嘛!”旁边一个知晓内情的媳妇接口道,“自打赵老大瘫了,赵家彻底垮了,她又病了一场,人就不太清醒了。后来房子田产都没了,他们被赶出来,赵有才那个没良心的自己跑了,也没管她。她就整天在赵家集附近游荡,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总跑到这儿来。”
那媳妇指着这片如今种满了红薯的田地:“这片地,早就不是他们赵家的了!去年村里公议,把这几亩没人要的荒地收拢过来,全都种上了你留下的良种红薯。长得可好了!这王桂香,怕是还记着这是她赵家的地,又或许是饿疯了,整天跑来扒土,念叨着什么红薯、闺女的……真是报应!”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媳妇的话,田埂边的王桂香似乎扒到了什么,动作猛地一顿,然后更加疯狂地用双手刨开泥土,竟然真的从土里挖出了半块不知是去年遗留还是未被捡拾干净、已经有些干瘪发芽的小小红薯!
她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种近乎野兽看到猎物般的贪婪光芒,也顾不得那红薯上沾满泥土,张开几乎掉光了牙齿的嘴,就要往嘴里塞!
“哎!那不能吃!”一个负责看管这片田地的村妇连忙上前,一把抢过那半块干瘪的红薯,嫌弃地扔到远处,“都烂了发芽了,吃了要中毒的!”
到嘴的“食物”被抢走,王桂香发出一声凄厉如同夜枭般的嚎叫,猛地扑向那村妇,却被对方轻易躲开。她扑了个空,重重摔在田埂上,沾了满脸的泥。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抬起那张被泥土和乱发糊住、早已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脸,用那双空洞而疯狂的眼睛,死死盯着抢走她红薯的村妇,嘴里依旧执拗地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