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署偏殿的日子,仿佛一盘被缓慢研磨的墨,浓稠、滞涩,却又在细微处酝酿着难以察觉的变化。赵小满的病情,在经历了御花园的凶险、朝堂辩论的耗神后,并未立刻好转,反而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强撑的元气,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近乎蛰伏的静默。她清醒的时间愈发短暂,且大多时候只是睁着空洞的双眼,望着头顶那方单调的帐幔,连转动眼珠都显得费力。
然而,在这片被病痛与药味笼罩的沉寂世界里,李青山的存在,如同一座沉默而稳固的山,始终屹立不倒。
他依旧不言不语,大部分时间都如同一道影子,或立于门边,或静坐于外间角落,保持着绝对的警惕。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时刻校准着偏殿内外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无论是太医署官员的例行探视,还是宫中内侍偶尔的传话,甚至是窗外一片落叶的异常飘动,都逃不过他猎户般敏锐的感知。
但他的守护,远不止于这外在的警戒。
在赵小满那短暂清醒、神智稍显清明的片刻,李青山便会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不会说任何宽慰的言语,也不会询问她身体的感受,只是会用他那低沉平稳、不带丝毫波澜的嗓音,向她传递着来自外界,尤其是来自遥远丰女村的消息。
这些消息,经由“山野货铺”那悄然织就的信息网络,穿过千山万水,汇聚到他的手中,再被他筛选、提炼,化作最朴素的叙述。
这一日,窗外飘着细碎的雪花,殿内炭火噼啪作响。赵小满刚刚喝下一碗苦涩的药汁,眼神有片刻的凝聚。李青山走到榻边,静立片刻,然后如同往常一样,开始了他的“汇报”。
“……村里,一切都好。”他开口,声音如同被雪水浸润过的石头,沉静而带着一丝凉意,“‘丰女一号’的收成,已经按你的吩咐,留足了种,剩下的,王嫂子带着人,都仔细储存好了。今年冬天,村里没人挨饿。”
赵小满涣散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捕捉这些信息。
李青山继续道:“你让建的……那个‘女户学堂’,也有了新样子。”
听到“女户学堂”四个字,赵小满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这是她在离开丰女村前,与王嫂子她们商议过的事情,旨在让村中无论男女童稚,尤其是那些原本没有机会读书的女孩子,能识得几个字,懂得些道理。
“王嫂子……把自己家的旧仓房……收拾出来了。”李青山的话语依旧简练,却勾勒出清晰的画面,“张寡妇……拿出了些积蓄,买了纸笔。村里……几个认得字的老先生……轮流去教……不收费。”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想那些传递来的细节:“起初……去学的……多是些半大的小子。后来……有几个胆大的女娃……也跟着去了。再后来……连……连几个年轻的媳妇……也趁着做活计的间隙……跑去窗外听。”
“教的是……《千字文》……还有……简单的算学。”李青山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类似于“欣慰”的情绪,“王嫂子说……现在学堂里……每日都能听到……读书声。那些女娃……学得……比男娃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