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老宅的哭嚎与混乱，如同投入死水中的最后一块石头，涟漪散去后，便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寂。债主们带着搜刮来的田契、抵押文书和仅存的值钱物件扬长而去，留下的是一个被彻底掏空、只剩下一具破败外壳和一群绝望之人的家族。
赵德贵急怒攻心，吐血昏迷后便再未真正清醒过来，整日躺在床上，仅靠着一点米汤和药渣吊着性命，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赵家的主心骨彻底垮了。
失去了大部分田产，意味着失去了立身之本。剩下的男丁，包括赵老大在内，不得不放下最后一点可怜的架子，如同其他破产的男户一样，每日早早地去往丰女村设立的以工代赈工地上，靠着挖掘沟渠、清理淤泥换取那一点点活命的粮食。往日里吆五喝六的赵家爷们，如今在工地上只能埋头苦干，忍受着昔日他们看不起的乡邻或明或暗的指点和议论，每一刻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女眷们更是凄惨，昔日养尊处优的奶奶、太太们，如今也不得不拿起针线，帮人缝补浆洗，或是跟着流民妇人一起去野外挖些苦涩的野菜根，勉强果腹。孩子们饿得面黄肌瘦，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座象征着赵家荣耀与权势的老宅，如今成了他们最大的负担和耻辱的象征。屋顶漏雨，墙壁斑驳，院墙倒塌了数处也无力修缮。空荡荡的院落里，杂草开始疯长，更添几分荒凉破败。更重要的是，宅基的部分抵押文书还在债主手里，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彻底落下，将他们最后的栖身之所也夺走。
绝望之中，一个念头在赵家人心中滋生，并且越来越清晰——卖掉老宅！
这是他们目前唯一还能变现，或许还能换取一笔钱财，让家族不至于立刻散架、让部分人能够另寻出路的选择。尽管这个决定如同剜心剔骨，意味着彻底斩断与祖地的联系，意味着赵家在这片土地上真正的、名义上的消亡。
可是，卖给谁？在这灾荒年月，谁又有余钱来买这样一座不吉利的、代表着衰败的大宅子？就算有人买，又肯出什么价钱？
赵家人拖着沉重的脚步，低声下气地询问了镇上有实力的几家富户，得到的要么是直接的拒绝，要么是低到令人无法忍受的羞辱性报价。
走投无路之下，他们最终，还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他们最不愿面对，却又似乎是唯一可能给出一个相对“公道”价格的人——赵小满。
这一次，赵老大没有让王桂香再去承受那份屈辱，他知道那扇窑门不会再为王桂香打开。他亲自带着仅存的、没有被抵押出去的部分房契地契，来到了丰女村的荆棘壁垒外，要求见赵小满，或者，能主事的王嫂子。
消息传到窑洞，赵小满沉默了许久。
左臂上的印记传来一阵细微的、冰凉的波动，仿佛在提醒她与那座老宅之间千丝万缕、爱恨交织的联系。那里曾是她童年备受冷眼和欺凌的地方，也埋葬着她早逝父母模糊的记忆。
“告诉他…”赵小满的声音平静无波，“我可以买…但价格…按市价…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