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的第二道补充告令,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上扣紧了锅盖。鞭刑的惨叫声和工酬减半的哭嚎声,极大地震慑了那些心怀怨怼、消极怠工者。工地上的气氛从最初的混乱喧嚣、再到暗流涌动,终于进入了一种紧张却高效的状态。每个人都埋头于自己分包的工段,锄头挥舞得更加卖力,号子声也少了之前的怨气,多了几分专注。
工程的进度明显加快。一条条深浅宽窄不一的沟渠,如同大地被划开的伤口,却又蕴含着生的希望,不断向着远方延伸。竹木管道一段段铺设连接,虽然简陋,却已是这片焦土上最宏伟的奇迹。
转眼到了第一个重要的验收日。
按照新规,各工段需分段验收,核查土方挖掘的深度、宽度是否达标,管道铺设是否平整牢固。验收结果直接关系到当日工酬的发放,甚至后续的包干资格。
这一日,天色未亮,工地上便已人头攒动。空气中有一种不同于往日劳作的紧绷感。胥吏们提前到了,摆开了桌案,铺开了登记册。几个被指定的、素有威望的老河工也站在一旁,他们是技术顾问。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胥吏身旁的孙巧儿。
这个平日里总是抱着账本、显得有些文弱内向的姑娘,今日却穿了一身利落的短打,头发紧紧束在脑后,脸上虽然还带着些许紧张,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的手里,拿着一根由县衙统一制作、标有清晰刻度的长木尺,以及一条测量水平的麻绳和悬锤。她的身边,还跟着几个识些字、头脑灵活的女工,负责记录数据。
这是赵小满在病榻上的建议之一:让识文断字、心思缜密且值得信任的孙巧儿,参与乃至主导验收测量工作。女人心细,且不易被男工的声势左右,更能保证公平。陈景元斟酌之后,采纳了此议。
让一个女人来丈量男人的工段?这又是破天荒头一遭。
许多男工看着孙巧儿那副认真的模样,眼神复杂。有人不屑,觉得女人家懂什么测量工程?有人疑虑,担心她会偏向女工?更多人则是沉默地观望,心中忐忑,不知这铁尺之下,是宽是严。
“开始吧!”为首的胥吏高喊一声。
验收依次进行。孙巧儿深吸一口气,率先走向第一个需要验收的工段——那是一段由本村几个男户承包的渠沟。
她跳下渠底,不顾泥土弄脏鞋袜,将长木尺稳稳插入渠底泥土中,仔细查看刻度,同时指挥助手拉直麻绳测量宽度和水平。她的动作或许不如老河工熟练,却一丝不苟,每一个数据都反复核对,然后清晰报出,由旁边的女工记录在册。
“深度,差半指。”“北侧宽度,宽三指;南侧宽度,符合。”“基底不平,东高西低,落差约一拳。”
她的声音清晰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在陈述测量到的事实。那家的男户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要争辩几句,看着那冰冷的木尺和旁边胥吏严肃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只能讪讪地点头。
孙巧儿毫不停留,走向下一段。
一段接一段,无论面对的是惴惴不安的流民,还是面色不虞的本村男户,她的标准始终如一。那根冰冷的木尺,就是唯一的准则。达标,便登记为优;不达标,便指出差距,记录在案,按规矩扣减工酬。
渐渐的,人们看她的眼神变了。那不再是看一个“女人”的眼神,而是看一个手握“标准”、执掌“公道”的测量者。那根木尺,量出的不仅是渠沟的深宽,更是在衡量每个人的付出,兑现着“同工同酬”的承诺。
终于,轮到了王嫂子负责的工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