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工同酬”的政令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激起的不仅仅是希望,更有沉积已久的淤泥。
尽管每日收工时分,按量计酬的粥粮发放得清清楚楚,多劳者确实多得,那白纸黑字的登记册和实实在在的粮食暂时压下了明面上的大规模抗议,但一种无声的、阴郁的不满,依旧在部分男户心中发酵、滋长,如同地下隐藏的暗河,表面平静,内里却汹涌着冰冷的怨怼。
千百年来“男尊女卑”、“男强女弱”的观念,早已渗入骨髓,岂是一纸政令所能轻易冲刷干净的?对于许多男户而言,女人和自己干一样的活、拿一样的钱,不仅仅是“不公平”,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关乎脸面和尊严的冒犯。
“呸!世道真是变了!娘们都能骑到爷们头上拉屎了!”赵老四啐出一口带沙的唾沫,将锄头狠狠砸进土里,溅起几点干灰。他看着不远处几个丰女村的女户正动作麻利地清理渠沟,速度甚至不比旁边的男人慢,心里那股邪火就蹭蹭往上冒。
“少说两句吧,四哥。”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男户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官府定的规矩,闹有啥用?好歹有口吃的…”
“有口吃的?”赵老四眼睛一瞪,声音却不敢太高,憋得满脸通红,“你看张寡妇那婆娘!昨天她一个人挖的土方,比我还多半框!她凭什么?啊?就凭她豁得出去?老子腰都快累断了!这口气老子咽不下!”
咽不下,却又不敢明着对抗官府。于是,消极怠工便成了他们无声的抗争。
一些人开始磨洋工。锄头举得高,落得轻,半天刨不下一筐土。运材料的路上,故意放慢脚步,三五成群地蹲在背阴处歇息,一歇就是小半个时辰。眼神交流间,传递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和一种扭曲的快意——咱们就是不使劲,看你官府怎么办!看那些女人能得意到几时!
更有甚者,暗中使绊子。女工们清理好的渠段,一夜过后莫名多了不少碎石杂草;堆放整齐的竹管,有时会发现接口被人偷偷弄松;甚至有人散布流言,说县衙的粮食快不够了,干得再多也是白搭,试图动摇人心。
这股暗流,虽然不成气候,却实实在在地影响了工程的整体进度,也像一股阴风,吹凉了许多踏实干活人的心。工地上的气氛,有时会变得有些凝滞和怪异。
王嫂子、张寡妇等人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们咬紧牙关,更加拼命地干活,用更多的土方量、更快的铺设速度,无声地回击着那些阴冷的视线和暗中的手脚。快嘴刘几次气得想骂街,都被张寡妇用眼神死死按住。
“甭理他们!”张寡妇压低声音,语气冷硬,“咱们干咱们的!多挖一方土,多铺一节管,咱们自己和孩子就能多吃一口饭!他们的歪心思,填不饱肚子!”
然而,管理工程的胥吏们却头疼不已。他们能感觉到效率下降,能看到有人偷懒,但抓不到实实在在的把柄,总不能因为人家干活“看起来不够卖力”就处罚。那些暗中破坏更是难以查证。
消息再次通过李青山,传到了窑洞中。
赵小满听完王嫂子忧心忡忡的叙述,深陷的眼窝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她早已料到根深蒂固的偏见不会轻易消失。
她沉默了片刻,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告诉…李猎户…禀告县尊…光有‘同酬’…不够…需有…‘同罚’…”
“…怠工者…罚…破坏者…重罚…抓几个…典型…以儆效尤…”“…稽查…需严…让…女工头…也参与…巡查…”“…工程…分段…包干…明确…责任…完不成…整段…无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