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下方那个挺直了脊梁的身影,眸光复杂难明。
失望,愤怒,疲惫,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
忌惮。
方才那一瞬间的父子温情与惊慌失措已经荡然无存,剩下的,唯有君臣之间的冷酷权衡。
良久,
他沉重的声音如同巨钟,在太极殿上空嗡嗡作响:
“剥夺李承乾太子之位,贬为庶民,流放黔州!”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话音落下,
他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身形微微向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不愿再看殿下的儿子一眼。
“臣,领旨。”
李承乾的回答,同样平静。
他缓缓将母亲的灵位举过头顶,而后,双膝落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这一次,
不是拜君,而是拜父。
礼毕,
再没有看御座一眼。
转身,
拖着那条瘸腿,一步一步,走出了这座象征着帝国权力之巅的宫殿。
他走得很稳,
背影孤绝而笔直,消失在殿外刺眼的阳光里。
......
......
数日后,
长安城,明德门外。
秋风萧瑟,
卷起官道上的黄尘。
一辆简朴的青布马车停在路边,没有仪仗,没有旌旗。
只有一队二十余人的金吾卫校尉,身着甲胄,面容肃穆地护卫在侧。
为首的队正名叫陈武,
是个在玄武门下过命的老兵,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却沉静如水。
他站在车辕旁,对着车厢内微微躬身:
“殿……公子,时辰不早了,该启程了。”
车帘掀开一角,
露出了李承乾那张清瘦但平静的脸。
他点了点头,
目光越过众人,望向远处那巍峨的长安城墙。
这几日,长安城里的风向早已大变。
魏王李泰同样被流放。
而那个一向不显山不露水,在众人眼中温厚仁孝的晋王李治。
则在朝臣的联名推举与皇帝的最终首肯下,被册立为新的太子。
一场惊心动魄的储位之争,最终以两败俱伤、第三人得利的方式,草草落幕。
这些消息,
陈武并没有刻意隐瞒,偶尔会和手下人低声谈论。
也便传进了李承乾的耳朵里。
车厢内的他,
听闻这一切时,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仿佛那些曾经让他不惜一切、拼上性命去争夺的东西,如今已然是过眼云烟。
“走吧。”
他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放下了车帘,
隔绝了身后那座让他爱恨交织的帝都。
马车缓缓启动,
车轮碾过坚硬的石板路,发出的“咯噔”声,像是历史沉重的叹息。
队伍汇入官道。
朝着西南方向,那遥远而蛮荒的黔州,一路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