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地界的官道比南方显得更为开阔,但秋风也愈发凛冽,卷起尘土,吹得路旁高大的白杨树叶簌簌作响,如同低语。霍恒一行四人行走其间,本该是互相照应、讨论前路的队伍,气氛却显得有些异样的沉闷。
这沉闷的源头,便是赵子阳。
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自湖北那处遭遇耳报神的诡异村落脱险后,或许是踏入这河北地界之初,原本那个虽年少老成却仍会耐心为浩南讲解古籍、与青娥商议路线的赵子阳,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青娥若指着前方问他:“子阳,你看那处炊烟,可是有集镇?”他往往只是抬起眼皮淡淡一瞥,从鼻腔里挤出一个短促的“嗯”字,便再无下文。浩南若是缠着他,好奇追问某本志怪典籍里对付特定妖物的法门,他也多是低头翻动着书页,半晌才头也不抬地抛出一句“自己看”,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起初,霍恒和青娥只当他或许是累了,或是思索什么事情入了神。但很快,更令人心惊的异状出现了。
那是在几天前的一个夜晚,众人在野地露宿。青娥半夜醒来,无意间望向守夜的赵子阳所在的方向时,心脏猛地一跳。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少年单薄的肩头,竟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层极其淡薄、近乎透明,却又真实存在的莹润光泽——那绝非人间灯火或寻常灵气,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冷与高渺,是唯有仙界才可能拥有的纯粹仙泽!那光晕如同最上等的薄纱,将他轻轻笼罩,使他看起来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而去。
青娥惊得瞬间清醒,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然而,就在她眨眼之后,那奇异的仙泽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篝火旁依旧只有赵子阳低头翻阅古籍的侧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月光造成的错觉。
可自那以后,青娥便留了心。她发现,那层淡淡的仙泽并非偶然出现。在晨曦微露时,在正午阳光透过林隙时,甚至在阴天的黯淡光线下,它都会时不时地、极其隐晦地浮现在赵子阳周身,虽然转瞬即逝,但那份纯净超然的气息,绝非凡俗所能拥有。
一次,浩南也偶然瞥见,忍不住好奇地凑近问道:“子阳哥,你身上……是不是藏了什么会发光的宝贝?怎么有时候亮闪闪的?”
赵子阳闻言,合上书页的动作略显急促,他抬起头,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委屈?随即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抱着书转身走到了队伍的最后面,刻意拉开了距离,独自一人默默行走。
“他近来不仅性情变得冷淡,这脑子……也灵光得有些骇人了。”这日傍晚,趁着赵子阳又在远处一块大石上坐下看书,霍恒压低声音,对青娥和浩南说道。他眉头微蹙,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寻常。
他提起不久前遭遇的一处山谷迷阵。那阵法布置得颇为精妙,妖气隐匿极深,连他和青娥二人联手,仔细探查了将近半个时辰,都未能立刻找到阵眼所在。当时一直沉默跟在后面的赵子阳,只是站在谷口随意扫视了一圈,便语气平淡地指出:“东南巽位,第三块青石下五寸,埋有一截百年桃木钉,取其则阵破。”
霍恒与青娥将信将疑,依言去找,果然在那极其隐蔽之处发现了桃木钉。一旦拔出,笼罩山谷的迷雾瞬间消散,阵法立破。那桃木钉上缠绕的妖力与地气完美融合,若非刻意以仙力一寸寸扫描,根本难以察觉,赵子阳却仅凭肉眼远观便一语道破。
“还有昨日,”青娥接口道,眉宇间忧色更重,“我们于干涸河床旁找不到水源,焦渴难耐。他也是这般,只看了一眼周围地势山形,便说‘向前百步,右拐见三叠石,其下有一枯井,掘地三尺可见活水’。我原以为他是依据古籍记载或地势推断,结果……竟真如他所言。”她顿了顿,声音更轻,“这等近乎‘指地成泉’的洞察力,早已远超一个博闻强识的凡人少年所能达到的极限。这已非‘聪慧’二字可以解释。”
浩南也连连点头,小声道:“而且每次我们问他怎么回事,他都好像我们欺负了他一样,那眼神……看着还挺难受的。霍大哥,青娥姐,子阳哥他……是不是中邪了?还是遇到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麻烦了?”
霍恒沉默片刻,目光再次投向远处那个安静的身影。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赵子阳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仙泽虽然奇异,却异常纯净,不含丝毫邪祟戾气,并非被妖物附身或侵蚀的迹象。可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日渐冷淡的性情、远超常理的洞察力、以及这纯净的仙家气息——一切都指向一个超出他们当前认知的谜团。
“暂且不要直接追问。”霍恒最终沉声道,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他既不愿说,必有缘由。我们且暗中留意,护他周全。只要他无害人之意,便随他而去。时机到了,真相自会浮现。”
青娥和浩南闻言,只得按下心中的重重疑虑,点了点头。三人回到路上,赵子阳见他们回来,便合上书站起身,依旧沉默地跟在队伍后面,没有询问他们刚才在商议什么。
夕阳将他的影子在官道上拉得长长的,余晖落在他身上,那层淡至极点的仙泽又一次一闪而逝,如同一个无声守护的秘密,悄然融入暮色之中。
无人知晓,这看似只是博学早熟的凡间少年,其本质正在发生着惊人的蜕变。那萦绕他的仙泽、那骤然改变的性情、那洞悉万物的慧眼,都隐隐牵连着一段被深深掩埋的、属于九天之上的过往。而这段过往,不仅关乎赵子阳的真实身份,更将在不久之后,为他们寻找廉贞星君的漫长征途,带来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巨大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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