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心中一惊,面色微变,但依旧强自镇定:“区区一本账册,真伪难辨,焉能定罪?”
“陛下!”中书侍郎朱敬潇紧随其后,“臣弹劾李墨,卖官鬻爵,败坏朝纲!去年江南西路提刑按察使一职,李墨以三万贯之价,卖与富商之子刘通,此人毫无德行,上任半年,制造冤案数十起!这是刘通送钱至相府的证人证词!”
一份份供状,一件件物证,被接二连三地呈上御案。
李墨的脸色,从最初的镇定,逐渐变得苍白。
他惊恐地发现,今日的局势完全失控了。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每一项指控都附带着他无法辩驳的铁证。
他的党羽们,此刻也纷纷低下头,噤若寒蝉,不敢出言相助。
殿上的气氛,已然凝重到了极点。
仁宗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将那些奏本、账册重重地摔在御案之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大殿都为之一颤。
“李墨!你还有何话可说!”天子之怒,如山崩海啸。
李墨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汗如雨下,但他仍在做最后的挣扎:“陛下!冤枉啊!此皆乃他们构陷,是他们……是他们联手诬告老臣!老臣为大宋操劳半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陛下明鉴啊!”
他声泪俱下,磕头如捣蒜,试图博取皇帝的一丝怜悯。
就在此时,一直冷眼旁观的韩琦,终于缓缓地走了出来。
“陛下,”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张大人他们所言,不过是李相平日里的一些‘小节’罢了。臣这里,还有一份从西北八百里加急送回的‘大礼’,要送与李相。”
他从袖中取出那份苏哲的书信,以及那枚私印,由内侍呈递御前。
“此乃军医院院长、长垣县子苏哲亲笔书信。信中详述,前番麟州大营遭西夏突袭,我大宋将士死伤惨重。而在此之前,右相李墨,便已通过秘密渠道,将我军布防虚实,尽数告知西夏太后没藏氏!”
“为绝后患,李墨更派出顶尖刺客,混入西夏乱军,欲在战场上刺杀苏哲灭口!幸得将士用命,刺客首领‘影子’被生擒活捉,并已招供,其主使,正是当朝右相!”
“此印,便是在刺客身上搜出的,与右相的私印一般无二!”
韩琦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李墨的心上,也砸在朝堂所有人的心上。
如果说贪腐枉法是国之巨蠹,那通敌卖国,便是万死莫赎的叛逆!
整个大庆殿,死一般的寂静。
仁宗皇帝颤抖着手,展开那封信。
当他看到信中描述的战场惨状,看到苏哲于箭雨中死守手术台,看到王二麻子为护主而死的壮烈,这位一向以仁厚着称的君王,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李……墨!”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那声音中蕴含的无尽杀意,让殿内温度骤降冰点。
李墨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面无人色。
他看到了皇帝手中的信和印,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不……不……这不是真的……”他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彻底失去了方寸,“是栽赃!是苏哲那个竖子和韩琦联手栽赃!陛下!他们要毁了大宋的擎天玉柱啊!”
“擎天玉柱?”仁宗怒极反笑,他走下御阶,一步步来到李墨面前,将那封信狠狠地摔在他的脸上,“你这根玉柱,是通敌卖国的玉柱!是害死朕数万忠勇将士的玉柱!朕……恨不得食汝之肉,寝汝之皮!”
皇帝的怒吼,回荡在殿中。
李墨彻底崩溃了。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权谋、所有的城府,在“通敌叛国”这四个字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瘫软在地,眼神呆滞,口中还在无意识地重复着:“假的……都是假的……”
仁宗皇帝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龙椅,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传朕旨意!右相李墨,通敌叛国,罪不容赦!即刻革去所有官职爵位,打入天牢!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将其党羽一体查办,绝不姑息!”
顿了顿,他眼中杀机毕露,一字一顿地吐出了最后的裁决:
“李氏一族,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四个字,如四道催命的天雷,轰然劈在李墨的天灵盖上。
一瞬间,他的世界,他毕生经营的一切,连同他所有关于未来的幻想,都化为了齑粉。
他那张老谋深算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一种极致的、荒诞的茫然。
他呆呆地看着龙椅上那个愤怒的君王,看着周围同僚们或惊恐、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大脑一片空白。
紧接着,无边的恐惧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不是对自己死亡的恐惧,而是对“满门”这两个字的恐惧。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现出一幅幅画面:他那刚刚成年的孙子,饱读诗书,前途无量;
他那温婉贤淑的妻子,操持家务,从不过问政事;
还有那些出嫁的女儿,无辜的孙辈……
他们所有人的面孔,都在他眼前一一闪过,最后,都定格在一张张被刽子手屠刀斩落,鲜血喷涌的惊恐面容上。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李墨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疯了一般地朝着御阶冲去,披头散发,状若厉鬼。
“陛下!饶命啊!臣罪该万死!但罪不及家人啊!我的儿子……我的孙儿……他们是无辜的!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啊!”
他不再辩解自己的罪行,只是一遍遍地哀求,磕头,额头与坚硬的金砖碰撞,发出“咚咚”的闷响,很快便血肉模糊。
然而,仁宗皇帝只是冷漠地看着他,眼神中再无半分怜悯。
“拖下去!”
殿前的金甲卫士如狼似虎地冲上前来,一左一右架住了疯狂的李墨。
“不!放开我!韩琦!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被拖拽着的李墨,转头用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韩琦,发出了最恶毒的诅咒。
韩琦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眼神古井无波,任由他咒骂。
“苏哲!苏哲!我恨啊!我恨当初没有一刀杀了他!我恨啊——!”
李墨的嘶吼声越来越远,他被拖出了雄伟的大庆殿。
殿内,百官噤声,鸦雀无声。
一场惊心动魄的朝堂风暴,以一种最雷霆、最惨烈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汴京的天,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