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味在城西羊圈蒸腾。洛十九剑尖挑开霉烂草料,三百头瘦羊惊惶窜逃,露出底下青石板暗门。段无咎的白靴踏过羊粪,五行纹铜符按进石门凹槽——机括咬合的闷响惊飞夜枭,甬道两侧人鱼膏灯骤燃,映亮壁上金汁绘制的雪山神女哺婴图。
“用婴灵镇财库,倒是吐蕃老手艺。”段无咎指尖拂过神女嘴角,那抹金粉在灯火下泛着血光。拉巴次仁的断指抠进壁画缝隙,暗格弹开刹那金光灼目!七卷秘藏图静静躺在鸽卵大的金砂堆上,卷轴竟以婴孩腿骨为轴。
段无咎的白靴突然踹向食槽。底板翻转,森白小手如林密布——三百具孩童骸骨整齐码放,每具腕骨套着刻有“贡布”徽记的青铜环。一只干瘪的陶偶从骨堆滚落,彩绘笑容裂成两半。
“卓玛...阿爸的卓玛...”拉巴次仁疯魔般刨开骸骨,六根断指在骨堆里翻出血肉。他抓起半截陶偶贴在胸口,那残片上绘着的红珊瑚珠,与他耳坠残存的半颗浑然一体。当年他因私贩盐巴被贡布家剁去六指时,十岁女儿被拖去填了祭坑。
段无咎抓起把金砂混入骨灰,扬手洒进秘藏图卷:“掘金窖时,每处埋三斤雪花盐——让地底的孩子们尝尝干净滋味。”他转身凝视癫狂的商人:“你要什么?”
拉巴次仁将陶偶残片按进断指伤口:“求大人许我...亲手葬了他们。”血珠顺着彩绘笑容滚落,像神女壁画上永远干涸的泪。
疏勒河畔的缠枝莲纹碑林在月下泛着青辉。三十六座小碑环抱大碑,碑文汉藏双书:“盐泉英灵永佑,三千童骸同眠”。段无咎熔了第一锭秘藏黄金,金箔裹住卓玛的陶偶残骸,供奉在碑林中央。
洛十九的剑尖挑起贡布家主的人头,白发在夜风中如乱草飞舞。这颗昨夜还高踞扎什伦布寺法座的头颅,此刻被金丝悬在碑林最高处,干涸眼眶正对河对岸的贡布家族墓园——那里正传来凄厉的诛族哭嚎。
“公子,拉巴次仁跪了一夜。”洛十九的白袍下摆浸透夜露。段无咎将金箔陶偶塞进碑座暗格:“让他去四通商行管刑堂——见过地狱的人,最懂怎么送人下去。”
河面忽然漂来盏酥油灯,灯芯爆出幽蓝火花。段无咎袖中铜钱射入河心,灯盏碎裂处浮起星宿派独有的腐心毒绿沫。“星宿老怪的手伸得真长。”他碾碎掌心盐粒,“传令天龙学院,天龙学院该开毒理课了。”
拍卖场血案三日后,莎车盐井交割现场黄沙蔽日。马芊芸的鎏金算盘搁在井架顶端,看拉巴次仁的黑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这断指商人正指挥工匠拆卸井口镌刻着“贡布”徽记的青铜牦牛,六根残指比划时竟带着奇异的韵律。
“按《四通盐井规》,新井首年税赋可减三成。”马芊芸的绣鞋尖踢开半截绿松石腰牌,“但需缴足抵押金——”她丹凤眼扫过对方空荡的腰带,“拉巴掌柜的抵押物呢?”
拉巴次仁突然扯开前襟!黢黑胸膛上纵横交错的鞭痕间,赫然烙着四通商行的缠枝莲火印!“此身为契,此魂为押!”他断指抠进火印边缘,鲜血顺着莲花纹路蜿蜒,“若负商行,血肉饲盐!”
井架下忽然骚动。吐蕃盐工捧着发霉青稞饼围住矿监:“贡布家往年都发盐!”拉巴次仁抓起盐筐跃下井架,雪花盐粒暴雨般泼向人群:“从今往后,日薪雪花盐二两!”盐工呆怔间,他独臂抡锤砸向井架锁链:“开闸!放卤!”
卤水喷涌如白龙出涧。混着血腥的咸涩气息里,段无咎的白影掠过井架,五行纹铜符钉在青铜牦牛额心:“盐井名号,该换了。”铜符入石三分,缠枝莲纹覆盖了牦牛最后的棱角。
河对岸的诛族哭嚎不知何时已歇。三十六座童碑在风沙中沉默如新生的牙齿,碑脚处,半枚裹着金箔的陶偶残片,正反射出第一缕照进盐井的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