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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大营排查(中)(1 / 2)

刘长河应召踏入偏帐。

此人年约四十岁左右,身材不算高大,但却异常精悍强壮,穿着铠甲也能明显感觉出双臂肌肉虬扎,站在那里像一座铁塔一样。

他面容黝黑,这是常年在西北戈壁滩上风吹日晒留下的印记,颧骨高耸,衬得一双虎目越发的犀利。

目光扫过帐内众人时,展露出边军将领特有的审度,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及动作。

随后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动作一气呵成,声音仍是西北汉子的那种粗糙,“末将刘长河,参见王爷,大将军,楚大人…”

楚潇潇端坐在案几之后,面上平静无波,并未立刻开口,目光上下打量着帐下站立的刘长河,审视了一番。

帐内一时间只剩下炭火盆轻微的噼啪声,无形的压力缓缓弥漫开来。

李宪则坐在一旁把玩着手中的玉佩,看似漫不经心,但眼角的余光却将刘长河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楚潇潇下首位置的郭荣,面色依旧平静,脸带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椅子上的扶手,感觉心中有些焦虑。

楚潇潇只是瞥了一眼,心中已然明朗,这个刘长河一定和此案有关,而且极有可能就是郭荣授意。

她见状不再准备等待,也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刘将军不必多礼,本使今日请你来,乃是为了协助调查,本使奉旨查办‘洛阳骸骨案’,此案牵连甚广,目前的一些线索都指向了山丹军马场,所以需要向刘将军问一些问题。”

楚潇潇的声音极其平缓,虽不高,却能让帐内每一个人都听得真切。

“大人尽管发问,卑职一定知无不言,如实相告,不敢有丝毫隐瞒。”刘长河恭敬地拱了拱手,垂首应答,姿态谦逊,一副全然配合的模样。

楚潇潇微微颔首,当即切入正题:“好,刘将军快人快语,本使自然也不会拐弯抹角,既然‘洛阳骸骨案’直指山丹军马场,那这第一个问题,便与山丹有关…”

她思索片刻后,直接问道:“左威卫所有的战马均由山丹提供,往来自然频繁,近来,你可曾听闻或察觉马场有任何异样?比如…马匹的饲养状况?马场官吏人员的调动?亦或是…一些其他的不寻常之事?”

她的问题看似宽泛,包含很多意思,但却留下了足够多的空间观察对方的反应。

刘长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回大人,山丹军马场直属于太仆寺,虽与我左威卫驻地距离相近,但因为是两个衙门,卑职职责在于戍守边关,防御突厥,对马场内部事务,确实知之不多,若论往来,也多是公文传递,军马交接等例行公事,并未听闻有任何异常。”

他回答的滴水不漏,将左威卫和山丹军马场的界限划分的清清楚楚,对于山丹那边的情况,一问三不知。

对于此,楚潇潇一点也不感到意外,继续追问道:“哦?即便是例行公事往来,左威卫负责接收、检验军马成色,难道对于马场供给的草料来源和品质也完全不过问吗?据本使所知,马场近来有多匹大宛驹非正常死亡,皆因草料中混入毒草所致。”

刘长河眉头微蹙,自然垂落的双手手指忽地一抖,显然对“毒草”二字感到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这才抱拳言道:

“左威卫接收战马不假,所有新入营的军马也需尽数查验,耳鼻喉齿蹄,甚至包括马的毛色都要符合朝廷制定的标准,但关乎草料问题上,新入营的马匹全部食用精料,此料皆由马场提供,且由辎重营赵通校尉负责对接,对此,大人刚刚已问询过赵校尉…”

他直接将问题又抛回给楚潇潇,直接点明刚才已经询问过他了,草料是由他负责的,我不知情。

楚潇潇早已料到他会这样说,接着换了一个方向继续问道:

“刘将军身为副将,对于辎重营的事情自然也要过问,平日里大将军军务繁忙,有些事情难免会有遗漏,全仰赖刘别将从旁协助,方才本使确已问过赵校尉,但不知刘别将如何看待这件事?”

刘长河恭敬回应,“楚大人,草料栽种、收割、运输、检验,每一道程序均由营田署及马场自身负责,合规合矩,且其入营之时,也带有相关文书,赵通校尉全权负责,即便对于草料有所怀疑,卑职的职责在于戍守边关,正军备战,协助大将军分配各营任务,对于马场或营田署内部之事,实在不便,也无权插手过问。”

这一番话,将自己的责任推卸的干干净净,换言之,就算草料中有问题,他们作为接收一方,无法也不能提出异议。

而对于此,楚潇潇自然也心知肚明,他说的是实话…朝廷对于所有配给边军的物资,全部都有专司衙门统一划拨,只要运送之人带着相应的官方文书前来,大部分情况下,边军是不会二次查验内里情况的。

话锋一转,她的语气刻意放缓,提到了一个关键的人物:“嗯…刘将军所言非虚,这个问题咱们就不提了,不过…本使还好奇一点,刘副将与山丹军马场的监牧使孙康孙大人,私下可曾有过交往?”

刘长河眼底快速掠过一丝波动,但转瞬即逝,旋即又恢复了正常,有些疑惑道:“孙大人?只是寻常公务往来见过几面,并未与之深交。”

“这样啊,既然刘将军与其仅有几面之缘,不妨就从这短暂的交往中帮本使分析一下,这位孙康大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左威卫其他将领们与之接触过的,对其,有何印象?”

楚潇潇有意在提到孙康的时候,在他的名字上略微加重了几分语气,目光紧紧锁在刘长河低垂的脸上。

刘长河面色不改,坦然直言道:“仅从卑职与孙大人接触的几次来说,孙大人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官员,对待战马十分上心,谨慎细致,每次分别时,孙大人都会再三叮嘱,将战马所需注意事项一一告知。”

他顿了顿,反将了楚潇潇一军,“大人忽然问起孙大人,不知是否此案与孙大人有关?若有关,卑职愿担保孙大人绝不会做出此等枉顾律法之事,还望大人明鉴。”

楚潇潇闻言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扭头瞥了一眼旁边此刻闭目养神的郭荣,见其没有任何反应,于是顺着自己的节奏,抛出下一个关键的地点。

“刘将军心系同僚,本使明晰,自然不会冤枉孙大人,此事暂且不提,我们再说说另外一处——‘野狼坳’。”

她直接将这个地方说了出来,“此地位于凉州与山丹马场之间,距离凉州大营亦不算太远,地形复杂,刘将军戍守西北多年,对此地了解多少?近来在巡边过程中,是否察觉此处有异动?亦或者…是否听闻有什么人盘踞其间?”

“‘野狼坳’…”刘长河嘟囔了几遍这个地方,眉头紧皱,似乎在细细思索着,随即缓缓摇头。

“回大人,那个地方卑职知道,在山丹西北,地处偏僻,山崖险峻,除了偶有猎户或采药人冒险进入,寻常未曾听说有什么人再进去过,更不要说有人盘踞其间…”

“刘将军再好好想想…”楚潇潇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身体微微前倾,一直盯着他。

刘长河沉吟片刻,躬身拱手行了个礼,“启禀大人,卑职平日里的任务都是在巡视边境上各个烽燧或组织人员探查突厥前锋的消息,对这些内地偏僻山坳内的动向,实在是没有太多关注,近一年的时间内,并未听闻有任何人在此盘踞,就连周围各个村镇的采药人和猎户都极少进入。”

他再次强调了自己的职责范围,不仅表示自己不知道,就连大营中其他的将领们也没有从他们口中听到关于“野狼坳”的传闻,十分巧妙地避开了楚潇潇提出的“坳中异动”这一核心问题。

“未曾听闻?”楚潇潇语气微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就在前几日,本使与寿春王殿下曾亲涉险地,入坳内搜寻毒草踪迹,便在那里遭遇了大批训练有素、下手狠辣的杀手伏击,伤亡惨重…刘将军对此,竟毫无耳闻?”

她故意将“伤亡惨重”这几个字音咬得非常重,目光似刀锋一般犀利,冲他直射而来。

刘长河的脸上顿时露出惊讶之色,显然对此消息非常疑惑,“竟有这事?卑职确实不知啊,凉州地广人稀,到处都是荒原戈壁,消息传递难免滞后,更何况…”

他话锋一转,言语中带着几分边军将领特有的“耿直”,“王爷与大人身份尊贵,如此亲涉险地,若事先知会大营,卑职断言,大将军听闻此事也一定会命卑职等人派重兵护卫,或许…就不会发生此等骇人听闻之事了…”

说罢,他的眼中还透着一丝懊恼。

而楚潇潇却皱了皱眉,这话听起来像是对她二人由衷的关切,细品之下却能察觉出,言语中带着一丝推诿和暗指自己行事不慎,贸然鲁莽进入“野狼坳”的意味。

凉州大营距离“野狼坳”,不过百里之距,正好处在左威卫和凉州卫巡逻的范围内,即便楚潇潇和李宪没有事先知会,左威卫的巡逻队也断然不会从此地绕过。

自己几十个人和上百名杀手在坳中厮杀了将近两三个时辰,凉州大营的兵士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再结合从杀手尸体上发现的原凉州卫斥候营烙印,那便只有一种解释…凉州大营知道这件事,郭荣也知道这件事,他们之所以没有前来救援,那是因为不想救援。

李宪听到刘长河的这一番表面义愤填膺,抱打不平的言论,不由得冷哼一声,显然也听出了这层意思,但并未插话。

毕竟楚潇潇才是这个案件的主审官,郭荣没动,自己也不能动,转头静静地看向主位,看楚潇潇如何应对。

同样,一直闭目养神的郭荣也睁开了双眼,看着帐中自己的别将,又瞥了一眼楚潇潇,旋即再次缓缓闭了起来,气定神闲,仿佛只是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楚潇潇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继续施压,“事发突然,未能提前知会,是本使考虑不周,不过那些杀手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绝非寻常马匪或山贼,刘将军久经沙场,依你之见,这些会是什么人?其目的又在何处?”

刘长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片刻后,才谨慎地答道:“这个…恕卑职不敢妄加揣测。”

“无妨,刘将军不要拘束,本使对西北不甚熟知,还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之前进来的几位,本使也已一一问过,直言便是。”

楚潇潇这一番话说的极为客气,既没有表现对他的怀疑,也没有显露出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只是听一下边军将领对于此事的分析,合情合理,令人无法拒绝。

“这…”

刘长河有些犹豫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不动声色将视线移向了另一边的郭荣,却见郭荣紧闭双眸,并未抬眼,只得硬着头皮答道。

“许是某些流窜的马匪,或是…突厥人派出的小股部队?意图扰乱我后方安宁,至于目的,既然大人是来查案子,自然是阻止大人查案罢了…”

楚潇潇发出一声耐人寻味的笑声,“郭将军麾下当真是卧虎藏龙啊,若真是突厥的前锋部队,本使实在是想不到他们能从哪个角度突破郭大将军设下的诸多隘口,到达‘野狼坳’,然后等着本使和王爷落入他们的伏击圈。”

此言一出,刘长河明显一愣,当下表情变得十分难看,显然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中的漏洞。

而郭荣此刻也不由得睁开眼,怒视着站在帐中不知所措的刘长河,开口训斥道:

“混账东西,突厥人是如何进来的?本将时常对你们说,不知者不怪罪,既然你对‘野狼坳’中的情形不清楚,直接和楚大人明说便是,胡乱猜测一番,竟大言不惭突厥人的前锋部队,倘若真是突厥人进来,你摸摸你这颗人头还在脖子上吗?”

随后转头对着楚潇潇和李宪抱了抱拳,“楚大人莫要怪罪,是末将治下不严,让这等信口雌黄之人在此喧闹,实在是不应该,在此给楚大人赔个不是。”

楚潇潇当然明白,郭荣这番话看似在训斥,实则有意包庇手下,转移话题。

刘长河的这番回答漏洞百出,而郭荣却避其重,择其轻,以一句“信口雌黄”便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遮了过去。

楚潇潇见再试探下去也难以有所实质性的突破,决定将焦点拉回,并且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此时的刘长河早已汗流浃背,不敢直视楚潇潇的眼睛,而楚潇潇趁热打铁,目光紧逼,冰冷的声音再次传入刘长河的耳中。

“既然大将军说了…刘将军对‘野狼坳’之事所知有限,本使便不再多问,我们再回到山丹军马场,与刘将军聊一聊监牧使孙康孙大人…”

她加重语调,再次强调了这个名字,并敏锐观察到刘长河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嘴角也有一丝丝的抽动。

这是心虚的表现,他和孙康的关系绝对不一般,甚至他的内心对于这个名字是极为抗拒的。

“有一件事,或许刘将军还未知晓…”楚潇潇看着刘长河站在那里略显紧张,缓缓开口道,语速刻意放慢了几分。

“就在我们前往‘野狼坳’的前一天,监牧使孙康孙大人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房间内,经本使勘验,是中毒…”

她的语速越来越慢,在“中毒”这两个字上又一次加重了语气,随后将声音放得很低,但却让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对方的耳中,“刘将军,您知道孙大人所中何毒吗?”

“卑…卑职不知。”刘长河的呼吸似乎有了片刻的停滞,虽然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但双手已微微收紧,慢慢攥起了拳头。

“旧日听闻西域有一种毒草,名曰‘龟兹断肠草’,食之身体会出现剧烈的呕吐,全身骨头疼痛不已,瞳孔在寸息之间便能涣散,而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即毙命,无声无息…”

楚潇潇一点点介绍着,眼睛却未从刘长河的身上移开半分。

“而孙大人所中的正是这种毒,而洛阳发现的无名骸骨同样死于此毒,马场中死亡的大宛驹虽不是因此奇毒而亡,但症状与其无二,刘将军你说,本使对于这个情况是不是要调查一番啊?”

刘长河握着拳的手再度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有些泛白,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透出一股恰到好处的震惊,但说话却有些颤抖:

“孙…孙大人…他…他竟遭此不测?这…这可…真…真的是令人…令人惋惜…”

他慢慢摇着头,眼中满是惋惜之色,“卑…卑职…前…前几日还因…因大营中的事情…和…和他有过书信往来…没…没想到…竟…竟天人永隔…”

这番断断续续的言语,脸上因紧张而颤动的肌肉,都在告诉楚潇潇,他…知道孙康死了,不仅知道,而且知道孙康死在“龟兹断肠草”这种剧毒之下。

如果真的如他所说,他什么都不清楚,只是与孙康有着公事上的往来,绝不会是这种反应。

而一直在把玩玉佩的李宪,此时已将目光从刘长河的身上转移到了郭荣这边。

刚刚楚潇潇在提到“龟兹断肠草”的刹那,郭荣扶在椅子右侧扶手上的指头,不自觉地紧了一些,显然…他也是知道这种毒草的。

而且李宪可以断定,不是与这次的洛阳骸骨有关,便是与十年前楚雄死的时候有关。

“哦?刘将军前几日还和孙大人有书信往来啊,但不知是何内容呢?前几日,具体又是哪一日?”

刘长河忽地愣在了原地,适才有些紧张的他此刻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急忙补救道:

“也…也就是寻常公务往来…至于时间…时间…卑职需要回去查查记录方能确定…大…大概就是三四日之前吧。”

他的语气中出现了一丝迟疑。

而楚潇潇心中冷笑,时机差不多了。

她也不再绕圈子,目光紧盯刘长河,直接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刘将军,据本使所知,就在孙康死亡的前一夜,也就是本使与王爷在马场客舍外遭遇杀手刺杀的同一晚,这凉州大营中有一支小队,持你的亲笔手令,连夜出营,声称执行特殊任务,可到如今临近十天,这支小队却音信全无,未曾归营。”

她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刘长河骤然紧锁的瞳孔,一字一句地问道,“本使现在问你,既是你的手令,这支小队去向何处?执行什么任务?为何其出营的的时间,与马场袭杀,孙康之死,如此巧合?还希望刘将军给本使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一连串的问题,不间断地砸向刘长河,每一个字都狠狠地敲打在他试图掩盖的秘密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