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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大营排查(上)(1 / 2)

凉州大营,中军帐内。

中央放置的炭火盆噼啪作响,驱散着边塞仲秋时节带来的萧瑟寒意,却无法驱散帐内凝结如冰的压抑气氛。

郭荣端着茶盏的手在空中停滞,那个打断自己给寿春王敬茶的声音,让他有些错愕。

循声望去,只见端坐在客位上的楚潇潇,轻轻咳嗽了几声,面色依旧泛着身体虚弱后的苍白。

“楚大人的身体可还能坚持?营中有军医,是否需要唤来为您诊断一下?”

郭荣缓缓放下茶盏,出声关切地询问道楚潇潇身体的恢复情况。

楚潇潇颔首道:“多谢大将军关怀,只是西北不似神都,仲秋便已气温骤降,略感风寒而已。”

她直接将郭荣看似关心实则探底的想法推了回去,而后压下左侧胸腔内扯动伤口导致的隐隐钝痛,目光迎上在主位上面沉如水的左威卫大将军郭荣。

“郭大将军…”她抱了抱拳,直接了当说起了自己的要求。

“下官奉旨查办洛河骸骨案,此案牵涉甚广,所有的线索都直接指向西北边关,为彻查可能在边军涉及到的军马、军械走私事宜,以及核实一些关键线索,下官需要传唤几名您这大营中的中下级军官问话…还望大将军能行个方便。”

郭荣手指轻轻叩击桌面,眉头微微一蹙,眼睛一直盯着桌子左侧的虎符和令箭,半晌,方才慢慢抬起眼,目光深沉,开口道:

“楚大人既奉旨办案,本将理应配合,只是…不知楚大人欲传唤何人?”

他这话接得十分自然,楚潇潇也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任何细微的变化,似乎对于这个例行公事极为配合。

楚潇潇语调不变,缓缓道:“皆是左威卫麾下的军官,毕竟,眼下线索多与边军相关,左威卫常驻凉州,首当其冲,山丹马场又与这里不过百里,有些情况,还需当面问清,方能排除嫌疑,也好早日还左威卫一个清白不是。”

她刻意将“左威卫”和“排除嫌疑”这几个字咬得重了很多,目光坦然地看着郭荣,等待他的回应。

郭荣眼帘微垂,吹了吹盏中茶汤上并不存在的浮沫,又用茶盖象征性地刮了刮,这才说道:“哦?不知是哪几位将领入了楚大人的眼,需要特意询问以‘排除嫌疑’。”

他的话听不出半点情绪上的波动,但端着茶盏的手指几乎难以觉察地收紧了一些。

楚潇潇一直盯着他的脸,虽面色未改,但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霾。

“首要的自然是粮草辎重营,本就负责军营中的粮草接收、转运、供给,所以该营的将领都需要一一盘问…”

楚潇潇没有和他客套,直接说出了第一个目标,且给了郭荣难以拒绝的理由。

自己这边的案子本就针对西北边军军马、军械走私一事,问询与之相关的辎重营,再是合理不过了。

“辎重营?”郭荣放下茶盏,发出轻微的磕碰声,面色忽地浮起一丝不悦,“楚大人是怀疑我左威卫的后勤补给有问题?还是觉得洛阳那些刻了字的骨头,与我军营中的粮草有关?”

然而郭荣岂是那等轻易便能入了圈套之人,在听到楚潇潇要问询的人员后,当即摆出一副“我相信麾下将领不会做出这等事”的态度,反手将压迫递回给了楚潇潇。

“大将军,下官只是循例查证,骸骨案牵涉西域奇毒‘龟兹断肠草’,而日前在山丹军马场也发现了疑似此毒草的踪迹,追查毒草来源及其流向,本为侦破此案所需…”

楚潇潇眼见他威压般的目光直射而来,没有偏移,反而迎头而上,态度不卑不亢,没有丝毫畏惧之色。

“左威卫又镇守大周西垂,时时面对敌军的袭扰,您也不希望将士们在与敌厮杀过程中出现纰漏,从而使左威卫蒙羞,故而正是需要问询后方能断定,一为左威卫麾下诸军杀敌提供保障,二来…大将军统领十万大军,想必也希望麾下清清白白,免受无端猜疑。”

这番话,既点明了问询辎重营乃彻查此案的必要性,又给足了对方一个台阶,暗示查清了既能保证左威卫在作战中不受影响,又能撇清郭荣部将与这个案子的关联。

果然,郭荣在沉默片刻后,眼底神色变换了好几次,最终化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哼,“楚大人思虑周祥,既是为了查明真相,廓清嫌疑,情理之中,本将自然支持。”

随即又话锋一转,“不过…十万大军在此,粮草辎重营事务繁杂,每日都有粮草、军械入营,涉及人员众多,楚大人若要一一询问,只怕耗时日久。”

“无妨…”楚潇潇见郭荣松了口风,便也借坡下驴,直接说道:“下官只需直接参与经办草料的校尉、旅帅、队正即可,此外,还需近三年内,因伤因故调离原职的部分人员名单,以备核对。”

郭荣点了点头,未置可否,“嗯…如此这般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影响,用不了几个时辰便可,本将允了…楚大人还需要问询何人?”

“还有…便是大将军您的亲兵营和步兵营的几位校尉,以及您帐前的别将…”

楚潇潇继续平和地给他解释道:“‘野狼坳’遇袭,可见杀手训练有素,配合默契,非寻常马匪山贼之流,下官想通过这些人了解一些左威卫日常操演,人员行动,有无异常,亦或可从中寻得蛛丝马迹…”

“这么说来,楚大人是怀疑刺杀你的是我营中之人?”郭荣侧脸一瞥,双目似锋利的刀刃直接扫了过来。

楚潇潇嘴角上扬,笑着道:“大将军十万之众,方才进来前,下官看到,大营中最多不过一万五,剩下的八万人中,将军就一定能保证没有那些悖逆之徒,瞒着您行这等不轨之事吗?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郭荣明显有些犹疑,对于楚潇潇的话他没有办法反驳。

一旦被楚潇潇查到一点证据,自己这个大将军便有包庇下属,治军不严之过。

而楚潇潇自然明白他的担忧,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下官只是询问目前在营中,隶属您直辖的各营军官,至于其他…譬如原凉州卫旧部,或者远在他处的各营统帅,暂且不急,待三日后他们抵达凉州,再问不迟。”

这一番话的意味不可谓不深长。

她主动给郭荣划定了范围,我今天只查你郭荣眼皮底下每天能看到的各营军官,他们自然对你忠心,即便真的做下了,也一定咬死不说,对你而言,是安全的。

而对于在郭荣心中比较敏感,牵扯面更广的一些“旧人”,楚潇潇并未立即提及。

这无疑于递给郭荣一个信号……我先查你的手下,看你是否心怀坦荡,若你抵触,则证明你与此事件脱离不了干系,若你痛快答应,即便查出

同时,也是一种策略……稳住郭荣,避免一开始就触碰到他内心深处的核心担忧,引发触底反弹。

郭荣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握紧了桌上的茶盏,随即又松开,抬起眼,看向楚潇潇,“楚大人心思缜密,考虑问题周祥,本将钦佩,只是…营中将领各司其职,骤然集结问话,唯恐扰了军心,这…”

见郭荣还有意拖延,一旁客座首位的李宪,手指重重地在桌子上敲了几下,旋即懒洋洋地开口:

“郭大将军有些多虑了吧…楚大人也是为了尽快查个水落石出,免得流言蜚语动摇军心,坏了左威卫和你郭大将军的名声,问几句话而已,若是心中无鬼,有何可扰?”

而后,他猛地一转头,盯着郭荣如深潭一般的双眸,“莫非…郭大将军你麾下的将领心怀二心,做下了什么事情瞒着你这位主帅,还是说…郭大将军带出来的兵,没有一点担当?行事不光明磊落?”

他的语气依旧是那种惯有的漫不经心,看似在口无遮拦,但话语中的分量却不容小觑,字字珠玑,带着对郭荣这等主将的讥讽。

郭荣脸色微沉,面有不快之色,看向李宪,语气依旧恭敬,却透着强硬:“王爷言重了…末将只是担心影响军务,既然王爷和楚大人如此坚持…”

他停顿片刻,好像在心中权衡利弊。

不一会儿,对着侍立在一旁的副将韩猛言道:“韩副将,按楚大人所言,传我将令…粮草辎重营校尉赵通、亲兵营校尉郭戎川、步兵营校尉武璋、左威卫别将刘长河,以及楚大人点名要的那几位旅帅、队正,至偏帐等候。”

“末将遵命!”韩猛冲着郭荣一抱拳,眼神犀利地扫过楚潇潇和李宪,转身大步离去。

帐内瞬间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郭荣端起茶盏,气定神闲地呷了一口,低着眉眼,正好挡住了楚潇潇瞥向自己的目光,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楚潇潇不动声色,与李宪简单对视一眼,这才缓缓开口,打破了帐内的沉寂,“对了,郭大将军…”

郭荣抬眼看着她,不明白她还有什么吩咐。

“下官思忖良久,此番问询虽是为了查案,但终究涉及左威卫内部将令,大将军身为左威卫统帅,依在下看来,于情于理,都应在场旁听…”

楚潇潇的面色平静无波,继续说道:

“一则,以示公允,避免底下人妄加揣测,寒了将士们的心,动摇军心,这等罪名下官可担待不起…二则,若问询过程中有任何不明之处,或涉及军机要务,有大将军在场,亦可当场厘清,省去后续往复呈报神都的周折,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这番话说得很客气,在其他人听来,此举明里确为郭荣和左威卫的声誉考量,但却实实在在将了郭荣一军。

他在场,则意味着所有的对答都在他眼皮底下,也意味着他必须直面任何可能出现的纰漏和试探,摆明了就要“当着你的面,问你的兵”。

若不在场,反而显得心虚,更加坐实了心中有鬼,不敢旁听。

郭荣手中的茶盏兀地洒了些茶水出来,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精光,但旋即又恢复了正常,他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缓缓放下茶盏,挤出一丝看似从容的笑意。

“楚大人事事思虑周全,本将佩服不已,也先行谢过楚大人的美意,不过…”

他明显有些犹疑,思虑再三,还是言道:“本将在此,只怕诸位部将心存顾虑,不敢畅所欲言,反倒影响了楚大人查案的进度,这可就是郭某的不是了…况且本将尚有军务需要处理,不如…就在这里等候,楚大人若有其他疑问,可随时差人来询。”

他这番话明显是想置身之外,把这件案子中楚潇潇盯紧自己的目光移向他处,保留转圜的余地,即便

“诶…郭大将军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啊…”他的话音刚落,一直看似神游天外的寿春王,此刻却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身体微微前倾,掀了掀眼皮看向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是一军主将,部将接受问询,你在旁边听着,既能及时澄清误会,也能安部将之心嘛…莫非…”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也变得有些玩味,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郭大将军是对自己的部将没有信心呢,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啊?”

这话看似只是随口一句调侃,但却如同一把软刀子,在郭荣的心头狠狠戳了一下。

不相信部将,这是质疑郭荣治军无方,麾下将领连在主帅面前面对问询的胆量都没有,甚至不敢说实话。

不相信自己,那这句的含义就更深了,几乎是直指郭荣心中有鬼,不敢直面调查,生怕部将将自己供述出来。

郭荣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放在扶手上的右手手指猛地收紧,手背上青筋隐现。

帐内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侍立在门外的亲兵都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帐中的剑拔弩张,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喘一下。

寿春王这一句话,几乎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若是坚持不去,就等于坐实了“不相信自己”这个论断,那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可若是去…就意味着他必须全程旁观楚潇潇如何盘问自己的嫡系,而这些头脑简单的边军将领们,是否会在不经意间吐露一些内情,其中变数,难以预料。

但他终究是久经沙场,年纪轻轻便入朝堂,宦海沉浮十数年的老将。

只见他的胸膛起伏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迅速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脸上重新挂上那抹似笑非笑的笑容,只不过这一次,脸上的肌肉略显僵硬。

“王爷说笑了…既然王爷和楚大人都觉得末将在场更为妥当,那末将便与二位一同前往,旁听便是。”

他现在骑虎难下,只得应承,额头上已密布了汗珠。

“诶…这才对嘛…”李宪这时又重新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站起身来到郭荣的将案之前,将手肘往桌面上一放,就这样直勾勾看着案几后坐的郭荣。

“早就听闻大将军御下有方,今日趁着问询的机会,正好一观手下将领的神采。”

别看李宪说得这般轻松,可听在郭荣耳中,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谁知道这位寿春王友在作什么妖。

还有眼前这个都畿道刑名勘验使,虽为一介女流,然其心思缜密,每一步似乎都在其预想之中,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入她挖下的陷阱。

这两个人,比他想象中更加难缠……

不多时,韩猛从外面返回,抱拳禀报:“王爷,大将军,楚大人…赵通,郭戎川,武璋,刘长河四人已在偏帐外候命。”

郭荣点了点头,从主位上站起身,显得极为轻松,满脸堆笑地来到李宪和楚潇潇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殿下,楚大人,请…”

“走吧…”李宪率先起身,掸了掸锦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柔声对着楚潇潇说道。

楚潇潇微微颔首,与李宪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宪嘴角上那抹玩味的笑意更加深了一些,当先朝帐外走去。

郭荣走在楚潇潇身侧,步伐沉稳,但紧绷的下颌线透露出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魏铭臻则跟在李宪身后,余光一直打量着郭荣,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几分腰间横刀的刀鞘,身体前倾,一旦郭荣有不臣之心,随时做好出手的准备。

楚潇潇一路目不斜视,心中却如明镜一般,这第一步棋,她和李宪勉强占了上风,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刚走出大帐没有多远,李宪便有意放慢了脚步,楚潇潇见状微微侧身,随即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潇潇,我们为什么要先从他手下的人查起,而不先找那斥候营,那可是你父亲的旧部…而且,咱们查案子,你叫他作甚,他的兵看到他在场,那还会说一些东西吗?”

楚潇潇瞥了眼身边距离自己不远不近的郭荣,见其没有注意自己这边,同样压低声音说道:

“正因为是我父亲的旧部,才不能一开始就贸然问询,他此刻心神紧绷,我们若直奔‘故人’,他必心生警惕,甚至可能当场阻挠,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一边说着一边给李宪递了一个眼神,李宪身体微微前倾,看到这位雄姿伟岸的大将军,瞬间便明白了楚潇潇的心思。

“我之所以选择先从他左威卫开刀,一来,示敌以弱,让他觉得我们查案子循规蹈矩,既然来了凉州大营,自然要给他面子,他也一定提前布置过了,这里上下铁桶一块,想来我们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楚潇潇接着小声在李宪耳边解释道:“二来,此举也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当着他的面盘问他的嫡系将领,看他如何反应,我倒要看一看他手下的这些人,能被统一口径到什么地步。”

李宪投来一束赞许的目光,脸上也终于有了几分笑意,微微颔首。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先稳住他,让他以为我们手上的证据只是针对外围,一直在这件事上打转,从而放松戒备,待到问完这些所谓的‘自己人’后,突然杀他个回马枪,指向斥候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高了…”

“正是此意…”楚潇潇见李宪如此默契,短短几句话便明白了自己的想法,也是由衷感到一阵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