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隆僵硬地转身,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拖拽着无形的锁链,踩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清晰却滞涩的声响。派克城领主继承人的骄傲被父亲的重罚碾得粉碎,“嚎哭岬”三个字像冰冷的铁钩,刺穿了他沸腾的怒火,只留下屈辱的钝痛。他原以为会是一顿鞭笞,皮开肉绽但酣畅淋漓,那是战士的勋章。可苦役?在烈日礁石间像个最低贱的盐奴般清理藤壶?这是对他身份的践踏!他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那些在火光下闪烁的战利品——密尔的金币、科霍尔的丝绸——此刻它们的光芒非但不能带来丝毫慰藉,反而像无数只嘲弄的眼睛,无声地讥讽着他的“胜利”带来的耻辱。
攸伦则显得平静许多。他若有所思地最后看了一眼父亲那如礁石般挺直、在炉火跳跃光影中更显孤绝沉重的背影。父亲的怒火他预料到了,禁足的惩罚也在意料之中,甚至正中下怀。那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在父亲眼中仿佛带着诅咒,但在攸伦看来,它们只是冰冷的、可被利用的资源。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安静侍立角落阴影里的莉莎身上,那双沉静的灰蓝色眼睛像两口深井,倒映着厅内摇曳的火光,也似乎映照着他心中某些尚未成型的念头。他微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转身跟上兄长的步伐。
两人沉默地并肩走向厚重的大门。巴隆胸中的怒火与屈辱无处发泄,几乎要将他撑裂。就在即将触及门环时,他猛地停住脚步,铁钳般的大手狠狠抓住了攸伦单薄的肩膀!五指深陷,力量之大让攸伦猝不及防地痛哼一声,身体被带得一个趔趄。
“小混蛋!”巴隆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海风也吹不散的恨意,滚烫的呼吸喷在攸伦耳侧,“要不是带上你这灾星,父亲不会气成这样!我顶多吃顿鞭子,何至于……何至于要去‘嚎哭岬’当苦力!”他越想越恨,手指更加用力,仿佛要把弟弟的肩胛骨捏碎。
攸伦疼得龇牙咧嘴,但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讥诮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他强忍着疼痛,毫不退缩地迎上兄长喷火的目光,声音压得又低又冷:“哼,如果没有我,亲爱的哥哥,你和你那帮莽夫早在哈瓦那港就被射成豪猪了!你欠我一条命,这么快就忘了?铁群岛的‘古道’里,救命之恩该怎么还?”他刻意加重了“古道”二字。
“一码归一码!”巴隆低吼,像被戳中痛处的海兽,“铁种恩怨分明!救命之恩我自会还你!但这次受罚,全是因你而起!”他固执地将所有过错都归咎于弟弟的出现。
“哈!好一个‘分明’!”攸伦嗤笑,肩膀用力一挣,试图摆脱那铁钳,“惩罚你的是父亲!是他觉得你身为长子、未来的海石之王,却带头鲁莽行事,差点把整个葛雷乔伊家拖进深渊!你自己蠢,别赖在我头上!”他语速飞快,字字如刀。
“呸!”巴隆怒极,一口唾沫狠狠啐在脚边的石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仿佛那就是他对弟弟言论的全部评价。他松开手,用力推了攸伦一把,让后者踉跄了几步。
就在兄弟俩剑拔弩张,气氛紧绷得几乎要迸出火花时,科伦大王冰冷而疲惫的声音从厅堂深处传来,像一盆冰水浇下:“够了!在你们去各自的‘礁石’和‘书桌’前,先滚去看看你们的母亲!”科伦没有回头,声音里充满了不耐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她为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眼睛都快哭瞎了!让她省省心!”他顿了顿,语气恢复命令的冷硬,“达格摩,你留下!”
巴隆和攸伦被父亲科伦的怒吼钉在原地,那句关于母亲哭瞎眼睛的斥责像鞭子抽在两人心上。父亲没有回头,但那压抑着痛楚的声音比任何责骂都沉重。
两人沉默地转身,走向母亲珊莎·葛雷乔伊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药草和压抑的气息。父亲的斥责像无形的鞭子,抽散了兄弟间对峙的火气。巴隆脸上的愤怒瞬间被一层复杂的神色取代——有对母亲的心疼,有被父亲点破软肋的难堪,还有一丝更深的自责。他狠狠瞪了攸伦一眼,不再言语,转身猛地拉开沉重的木门,带着一身未消的戾气和沉重的步伐,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门外的阴影中。
珊莎夫人斜倚在靠枕上,六个月的孕肚在薄毯下隆起,苍白的面容上泪痕未干,眼眶红肿。看到两个儿子进来,尤其是看到巴隆,一股怒火瞬间压过了悲伤。
“巴隆!”她声音嘶哑却尖锐,猛地撑起身,在巴隆还没反应过来时,“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力道之大,让十八岁的巴隆都踉跄了一步,脸上迅速浮起清晰的指痕。
“自己想死就算了,你带着攸伦去做什么!他才多大!那是5岁孩子能去的地方吗?!”珊莎夫人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后怕与愤怒的火焰。
巴隆捂着脸,倔强地梗着脖子,眼神阴沉,却不敢顶撞母亲。
这时,珊莎的目光扫过攸伦,瞬间凝固在他被撕破的衣袖下露出的肩膀——那里一大片骇人的紫青色淤伤,边缘甚至能看到一道浅浅的、被海水泡得发白的箭矢擦痕。
“诸神啊!!”珊莎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比刚才更甚。她猛地转向巴隆,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
“啪!”
又一记更响亮的耳光重重落在巴隆另一侧脸上!
“你这个混账哥哥!你是怎么照顾弟弟的!!”珊莎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你想害死他吗?!你想让我失去你们两个吗?!”
巴隆两边脸颊都火辣辣地肿了起来,他死死咬着牙,拳头在身侧攥得咯咯作响,凶狠的目光像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攸伦。那眼神里充满了被当众羞辱的暴怒和对弟弟的怨恨。
攸伦被这目光刺得一激灵。母亲的爱护此刻成了最危险的催命符。他太了解巴隆了,这顿打和羞辱,巴隆不敢对母亲发作,但绝对会十倍百倍地报复在自己身上。
“母……母亲,”攸伦忍着肩膀的剧痛,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惊慌,“我…我头好晕,伤口也疼…克莱贡学士说需要立刻换药……我……我先去找学士了!”他语速飞快,根本不给母亲再开口或者巴隆发难的机会,像只受惊的小鹿,转身就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间,把暴怒的哥哥和担忧哭泣的母亲留在了身后。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巴隆哥哥的眼神告诉他,一顿刻骨铭心的狠揍,只是时间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