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堂屋门口那根高耸的天线竿子，在暮色里成了屯子里最扎眼的“招魂幡”。天一擦黑，那根毛竹竿子底下就乌泱泱聚满了人，比赶集还热闹。大人小孩，拖家带口，自带小板凳、小马扎，早早地抢占有利地形，眼巴巴地盯着堂屋那扇透出昏黄灯光的木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汗味、旱烟味和焦灼期待的、近乎神圣的躁动。
堂屋里，那台12寸的黑白电视机，像个沉默的圣物，端坐在条案中央。旁边簸箕里，白花花的鸡蛋堆成了小山尖，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反射着温润的光泽。门口那块写着“一个鸡蛋抵次电费”的木牌，像一道无形的闸门，把守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王六子蹲在电视机前，鼻尖都快蹭到屏幕了，深陷的眼窝里闪着机敏的光，小心翼翼地拧着旋钮。屏幕上的雪花点跳跃着，刺耳的“滋啦”声折磨着所有人的神经。
“六子！快点儿！天都黑透了！”
“就是！昨晚那霍元甲！还没看够呢！”
“别急！别急！快了快了！”王六子头也不抬，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人群拥挤着，推搡着，伸长脖子往里瞧。就在这乱哄哄的当口，一个瘦小枯黄的身影，像条滑溜的泥鳅，缩着脖子，贴着墙根，悄没声儿地往堂屋门口蹭。是刘寡妇刘巧嘴。她深陷的眼窝滴溜溜乱转，浑浊的眼珠子扫过簸箕里那堆鸡蛋，又飞快地瞟向堂屋里面闪烁的屏幕，枯黄的脸上堆着一种混合着贪婪、心虚和侥幸的复杂表情。她瞅准一个空档，身子一矮，就想从人缝里往里钻！
就在她半个身子刚挤过门槛的刹那！
“站住！”
一声炸雷般的厉喝，猛地在她耳边炸响！声音嘶哑、苍老，却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刘寡妇浑身一哆嗦！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缩回脚！惊惶地抬起头！
只见李凤兰佝偻着背，不知何时已堵在了堂屋门口！她枯瘦的身子像一截风干的树桩，稳稳地钉在那里！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老眼此刻精光暴射，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刀子，死死钉在刘寡妇那张枯黄刻薄的脸上！那目光，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和不容置疑的威压！
“刘巧嘴！”李凤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同冰碴子砸地，带着一种慢条斯理却极其锋利的嘲讽，“咋？又想白瞟？你家那鸡屁股……是镶了金边了？还是下了凤凰蛋了？金贵得……一个蛋都舍不得掏？”
“轰——！”
人群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哄笑声！那笑声像炸开的炮仗，瞬间席卷了整个院子！
“哈哈哈！镶金边！李老太这嘴！绝了！”
“刘寡妇！听见没？你家鸡屁股镶金边啦！”
“下回下蛋记得接住！别摔碎了金疙瘩！”
“哎哟喂！笑死我了！镶金边……哈哈哈！”
刘寡妇那原本就枯黄的面庞，在一瞬间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一般，迅速地涨红起来，最后变成了猪肝紫的颜色！她那深陷的眼窝中，原本就有些浑浊的目光，此刻更是被一股巨大的羞愤和窘迫所淹没，仿佛整个人都要被这股情绪给吞噬掉了！
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可喉咙里却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滚烫的棉絮一样，让她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张着嘴，像一条离了水的鱼一样，徒劳地挣扎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