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霜灰暖阳(2 / 2)

她猛地弯腰,一把抓起地上那个沾满灰水的破瓢,看也不看,几步走到灶房门口,“哗啦——!”一声,将那瓢浑浊的灰水狠狠泼在了门外冻得梆硬的泥地上!灰黑色的污水在惨淡的月光下迅速凝结成冰。

“什么糟粕烂玩意儿!也敢往肚子里灌?!”李凤兰的声音在寒夜里如同炸雷,带着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凛冽煞气,“听她的?!她刘巧嘴那张嘴——除了喷粪养蛆——还能吐出颗人牙不?!她要有那本事——她自个儿咋不先灌上三瓢——给她那黑心烂肺开开光?!”

这劈头盖脸的怒骂,裹挟着刺骨的寒风,砸得赵春花浑身冰凉,却也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她混沌的脑子。她看着婆婆那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如松的脊背,看着门外那滩迅速冻结的污秽灰水,巨大的委屈和恐惧被另一种更强烈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羞愧取代。她捂着脸,呜呜地哭出声来。

李凤兰骂完,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冰冷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血性的疼惜。她转过身,看着哭得浑身发抖的儿媳,枯树皮般的手重重地按在她冰凉颤抖的肩膀上,声音放缓,却依旧斩钉截铁:

“起来!地上凉!冻坏了身子骨——十个男丁也换不回来!”

她不由分说地把赵春花拽起来,推着她往屋里走:“回屋躺着去!”

把赵春花按回炕上,用厚实的棉被裹严实了,李凤兰转身又去了灶房。不一会儿,灶膛的火重新燃了起来,跳跃的火光映着她沉默而坚毅的侧影。她利落地刷锅,添水,从柜子深处摸出珍藏的红糖罐子,又拿出两个圆滚滚、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鸡蛋。

锅里的水很快烧开,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李凤兰小心地把鸡蛋磕进滚水里,看着蛋白迅速凝固,包裹住金黄的蛋黄。她又舀了一大勺红糖,放进锅里,用铜勺轻轻搅动。琥珀色的糖水在锅里翻滚,渐渐变得浓稠,散发出温暖甜蜜的香气,迅速驱散了灶房里残留的灰烬焦糊味。

她盛了满满一大碗,红糖水浓得发亮,两个白嫩的荷包蛋卧在中间,像两轮小小的太阳。

李凤兰端着碗,走到炕边,把碗塞进赵春花冰凉的手里。碗壁滚烫,那热度透过粗瓷传到赵春花冻僵的指尖,一直暖到心窝里。

“趁热吃!”李凤兰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听卫生所的!听大夫的!”

她深陷的眼窝看着儿媳,目光锐利如刀,又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身子骨养好了——管他带把儿不带把儿——都是咱老王家的好苗!”

“再敢信那些歪门邪道——糟践自个儿——老娘打断你的腿!”

赵春花捧着那碗滚烫的红糖鸡蛋,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进浓稠的糖水里,漾开小小的涟漪。那甜丝丝、暖融融的热气熏着她的脸,也熏得她眼眶发酸。她看着婆婆沟壑纵横、却写满不容置疑的坚毅的脸,看着碗里那两颗如同小太阳般的荷包蛋,一股巨大的、滚烫的暖流猛地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委屈和冰冷的藤蔓。

她用力地点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那碗甜到心坎里的红糖鸡蛋。滚烫的泪水混着甜蜜的糖水,一起咽了下去,暖遍了四肢百骸。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跳跃着,映着李凤兰沉静而坚毅的侧影,也映着赵春花泪流满面却渐渐安定的脸庞。窗外,寒风依旧呼啸,但灶房里弥漫的甜香和暖意,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牢牢地抵御着外面的严寒与愚昧的侵袭。那碗红糖鸡蛋,如同黑夜里的灯火,无声地宣告着一种更坚实、更温暖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