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霜枝怒放(1 / 2)

腊月的日头,吝啬地挤出点惨淡的光,勉强驱散了些许寒气。王家灶房里,暖意融融。锅里的红糖水煮荷包蛋刚吃完,碗底还残留着琥珀色的糖汁,甜丝丝的香气混着柴火的暖烟,在屋里氤氲不散。赵春花坐在炕沿,手里捧着空碗,指尖还残留着碗壁的温热。她低着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轻轻地搭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那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珍重。王二强蹲在炕沿下,咧着嘴,眼睛像粘在了媳妇肚子上,搓着手,嘿嘿傻乐,那笑容里是藏不住的、快要溢出来的欢喜。

灶房门口传来脚步声,夹杂着七嘴八舌的贺喜声。

“恭喜啊二强!恭喜春花!”

“哎呦!这可是大喜事!老王家又要添丁进口啦!”

“春花嫂子,这下可好了!安心养着!”

左邻右舍的婆娘媳妇们,得了信儿,三三两两涌了进来。不大的灶房顿时显得拥挤,但气氛却暖烘烘的。大柱媳妇忙不迭地招呼着,脸上笑开了花。李凤兰站在锅台边,深陷的眼窝里映着灶膛跳跃的火光,沉静的脸上也难得地浮着一层暖意,她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赵春花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包围着,苍白的脸上也染上了红晕,有些局促地笑着,不住地点头道谢。那碗红糖鸡蛋的暖意,婆婆那番掷地有声的话语,还有此刻这满屋子的真诚祝福,像一股股暖流,汇入她心底,将那盘踞多年的阴冷和恐惧一点点融化、驱散。她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小腹,那里似乎真的有了点不一样的感觉,不再是空落落的恐慌,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无限可能的踏实。

就在这时,一个瘦伶仃、裹着油渍麻花旧棉袄的身影,像条滑溜的泥鳅,悄无声息地从人缝里挤了进来。是刘巧嘴。她枯黄的脸上堆着一种极其别扭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浑浊的光,那光里搅和着不甘、嫉妒,还有一丝刻毒的幸灾乐祸。

她挤到人前,也不看赵春花,也不看李凤兰,眼珠子滴溜溜地扫过赵春花搭在小腹上的手,嘴角撇起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嗓子眼里挤出一种又尖又细、如同砂纸摩擦的怪声:

“哟——!恭喜啊!这肚子……可得金贵着点!”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不大,却像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热闹的空气里,“不过啊……这胎相……啧啧啧……”她摇着头,稀疏的眉毛耷拉着,浑浊的眼珠里恶意翻涌,“瞧着……怕是个……赔钱货哟!”

“赔钱货”三个字,被她咬得又轻又毒,像吐出一口带着腥气的唾沫!

灶房里瞬间一静!

刚才还暖融融的空气,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冻结!所有说笑声戛然而止!大柱媳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王大柱皱紧了眉头,围观的婆娘媳妇们脸上也露出尴尬和鄙夷的神情。

赵春花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刚刚被暖意填满的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那三个字,像三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最脆弱、最敏感的神经!她搭在小腹上的手猛地一抖,指尖瞬间冰凉!巨大的屈辱和猝不及防的恶意,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巨大的委屈和愤怒让她浑身都在颤抖,却像被扼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瞬间!

一个身影猛地从锅台边跨前一步!

是李凤兰!

老太太枯瘦的身子像一张瞬间拉满的硬弓!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沉静的暖意瞬间被冰冷的、足以冻结一切的怒火取代!浑浊的老眼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向刘巧嘴那张刻毒扭曲的脸!她枯树皮般的手猛地抬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突,带着一股横扫千军的威势,眼看就要劈头盖脸地砸下去!

“娘!”

一声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坚定的声音,猛地响起!

是赵春花!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瘦小的身子因为激动而微微摇晃,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含泪的杏核眼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母兽般的怒火和决绝!她猛地拨开挡在身前的王二强,一步跨到李凤兰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婆婆和那刻毒的刘寡妇之间!

她挺直了脊背!那脊背在宽大的旧棉袄下显得格外单薄,此刻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她死死盯着刘巧嘴那双浑浊恶毒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却一字一句,如同从胸腔深处迸发出来的、带着滚烫热血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