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天,亮得晚。灰蒙蒙的天光刚透出点惨淡的白,屯子里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烟囱里陆续冒出青烟,在冻僵的空气里笔直地向上爬。刘巧嘴裹着那件油渍麻花的旧棉袄,缩着脖子,端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正从灶膛灰里扒拉出几块烤得焦黑的土豆皮。碗里是半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苞米面糊糊,上面飘着几根腌得发黑的咸菜丝。她蹲在自家那扇被北风刮得吱呀作响的破门板后头,一边吸溜着糊糊,一边用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睛,透过门缝,死盯着隔壁王家那扇紧闭的、刷着半新蓝漆的木门。那门在她眼里,像根烧红的铁钉,扎得她心口疼。
就在这时——
“滋啦——滋啦——”
一阵尖锐刺耳的电流杂音,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清晨的寂静!紧接着,屯子东西南北四个角落、高高架在木头杆子上的大喇叭,同时发出了沉闷的嗡鸣!
这声音太熟悉了!是村广播站要通知生产任务了!刘巧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准备迎接那千篇一律的“上工时间到”或者“下午挖渠”之类的吆喝。
然而,下一秒!
一个异常清晰、沉稳有力、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郑重的声音,猛地灌满了整个屯子的角角落落!那声音透过劣质喇叭的放大,带着嗡嗡的回响,却每一个字都像铁锤砸在冻土上,清晰无比地撞进每个人的耳膜!
“社员同志们!全体社员同志们!注意了!”
喇叭里传来的,是陈建国那辨识度极高的嗓音!平日里布置生产任务时那种公事公办的腔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在宣告什么重大事项的庄重!
刘巧嘴扒拉糊糊的手猛地一顿!浑浊的眼珠子瞬间瞪圆了,死死盯着门缝外王家那扇门,一股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猛地缠住了她的心脏!
喇叭里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量,随即更加洪亮、更加清晰地炸响:
“我是陈建国!”
“现在!我向全体社员同志们宣布一个重要决定!”
“我!陈建国同志!与王小芬同志!”
“我们——”
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坦荡:
“申请登记结婚!”
“轰——!”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在刘巧嘴头顶炸开!炸得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轰鸣!手里的粗瓷碗再也拿捏不住,“哐当——!”一声脆响!狠狠砸在冻得梆硬的泥地上!摔得粉碎八瓣!滚烫的糊糊和碎裂的瓷片四溅开来,烫得她脚踝生疼,她却浑然不觉!
喇叭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如同滚滚惊雷,碾过她瞬间崩塌的世界:
“我们是自由恋爱!是建立在革命同志情谊基础上的结合!”
“我们接受组织监督!接受全体社员同志的监督!”
“我们的结合,是为了更好地投身社会主义建设!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特此向全体社员同志通报!”
“哗——!!!”
整个屯子,在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后,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炸开了锅!
“我的老天爷!陈干部?!王小芬?!”
“结婚?!登记结婚?!我的娘诶!”
“自由恋爱?!这……这……”
“王家小芬?!那个闷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