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玉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她既害怕又隐隐有些期待,城里来的技术员……吃商品粮……那身蓝色的工装……确实……很精神……
第二天下午,日头偏西。屯口修路的工地上,尘土飞扬,机器轰鸣。技术员小张正满头大汗地调试着拖拉机的发动机,脸上沾着油污。他刚直起腰,想擦把汗,一个怯生生的身影就出现在他面前。
是美玉。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洗得发白的碎花褂子浆洗得挺括,头发梳得溜光水滑,还别了一朵褪色的塑料花。她手里端着一个粗瓷碗,碗里是刚打上来的、还冒着凉气的井水。她低着头,脸红得像熟透的虾子,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
“张……张技术员……喝……喝水……看您……怪累的……”
小张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面生的、满脸羞红的屯里姑娘,随即露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哦,谢谢同志!不用了,我自己带了水壶。”他指了指挂在拖拉机驾驶座旁边那个军绿色的水壶。
美玉端着碗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变得煞白。她没想到会被这么干脆地拒绝。她想起娘的叮嘱,强忍着羞臊,鼓起勇气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甜美的笑容,声音带着颤抖:“井……井水凉……解渴……您……您尝尝……”
小张看着姑娘那明显带着刻意讨好的笑容和颤抖的声音,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他常年在外施工,这种搭讪见得多了。他依旧保持着礼貌,但语气更加疏远:“真的不用了,同志。谢谢你的好意。我这儿正忙着,你请回吧。”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又弯腰去鼓捣发动机。
美玉端着那碗凉水,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巨大的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脸上火辣辣的疼!耳朵里嗡嗡作响!周围那些干活村民投来的好奇、探究、甚至带着点嘲笑的目光,像无数根针,狠狠扎在她身上!她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哇——!”她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巨大委屈和羞愤的哭声!手里的粗瓷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冰凉的井水溅了她一裤腿!她捂着脸,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没命地朝着家的方向跑去!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水渍和更加响亮的议论声。
“啧啧啧……老刘家那闺女……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还能哪出?想攀高枝呗!也不看看人家技术员啥身份!”
“就是!城里来的干部,能看上咱屯里的姑娘?想啥美事呢!”
“唉……这刘寡妇……真是……教坏孩子……”
刘寡妇正扒着自家窗户缝,眼巴巴地瞅着屯口的方向,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期待和算计的精光。当她看到女儿捂着脸、哭喊着跑回来时,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错愕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暴怒取代!!
“砰!”她猛地关上窗户!枯瘦的身体筛糠似的抖!像寒风中的残烛!喉咙里“嗬嗬”作响!像破风箱漏了窟窿!!一股混杂着巨大的失望、无边的羞耻和一种被彻底羞辱的狂怒!像火山熔岩般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烧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没用的东西!!废物!!赔钱货!!”她猛地转过身,枯瘦的手抓起炕上的笤帚疙瘩,劈头盖脸就朝着刚冲进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美玉砸去!声音尖利刺耳,带着浓重的怨毒和歇斯底里:
“连个男人都勾不住!要你有什么用?!白长了一张脸!废物!废物!!老李家的闺女能攀军官!你连个开拖拉机的都攀不上!你活着干啥?!丢人现眼的东西!我打死你!打死你!!”
笤帚疙瘩雨点般落在美玉身上!美玉蜷缩在墙角,抱着头,哭得撕心裂肺!巨大的委屈、羞耻和身体的疼痛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抖!
打累了,刘寡妇枯瘦的手拄着笤帚,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墙角瑟瑟发抖的女儿,眼神里没有一丝心疼,只有无尽的怨毒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她身体像被抽干了力气,缓缓滑坐在冰冷梆硬的泥地上。浑浊的老眼失神地望着窗外李家新屋的方向,那里面翻腾的,是比猪圈里的臊臭气还要浓烈百倍的……嫉妒和……不甘。
屯东头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里,弥漫着绝望的哭嚎和浓得化不开的怨毒。而李家新屋的炊烟,依旧在秋日的晴空下,袅袅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