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是正路,”王小芬裹好一棵菜,稳稳放进缸里,“提干了,就能随军。娘……心里有数。”
“娘有数是有数,”赵春花又叹了口气,“可小梅都十八了,在屯里不算小了。老这么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孙家那边……断是断了,可这名声……”
“名声是虚的,”王小芬的声音依旧平静,拿起下一棵白菜,“人实在就行。孙卫东……是个实诚孩子。”
“实诚是实诚……”赵春花还想说什么,看到王小芬专注拍菜的神情,又把话咽了回去。她转而说道:“那……四喜呢?那孩子最近咋样了?我看他老抱着那本破书,神神叨叨的。收音机也不咋听了,一个鸡蛋呢,他倒舍得。”
提到四喜,王小芬拍菜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她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他……心思不在这些上头。”
“不在这些上头?”赵春花不解,“那在哪儿?农活也不上心,整天琢磨啥呢?上次相亲那事儿……多好的姑娘,县城老师啊!他倒好,问人家看不看《红岩》……把人气跑了!娘为这事儿,没少费心思……”
王小芬没立刻接话,只是仔细地拍着菜帮子,一下,又一下。好半晌,她才轻声说:“他……心里憋着股劲儿。跟咱们……想的不一样。”
“不一样?”赵春花更糊涂了,“有啥不一样?种地、娶媳妇、过日子,不都这样?还能上天?”
王小芬摇摇头,没再解释。她把拍好的菜递给赵春花:“盐。”
赵春花接过菜,仔细地撒着盐,嘴里还在嘟囔:“这孩子……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跟他说话,也爱答不理的。你说……他是不是……魔怔了?”
“别瞎说,”王小芬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他心里……有路。”
“有路?”赵春花撇撇嘴,“我看是钻牛角尖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整天想些没边儿的……”
两人一时无话,只剩下拍菜声、撒盐声和码缸压石的声音在院子里回响。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缸里的白菜一层层码高,压在最上面的青石稳稳当当。
王小芬看着那口渐渐装满的酸菜缸,又看了看远处堂屋紧闭的窗户,眼神复杂。小梅的等待,四喜的沉默,像两块无形的石头,压在她心里。但手上的活儿,却一刻也没停。拍菜,裹菜,码缸,压石……动作依旧沉稳、老道。生活,就像这腌酸菜,该拍松的要拍松,该撒盐的要撒匀,该压实的要压实。日子,总得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过下去。
她坐在堂屋炕沿上,一双眼睛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后院那口渐渐填满的酸菜缸上,落在两个儿媳忙碌的身影上,也落在那些无声的心事上。枯树皮似的嘴角,那两道深刻的纹路极其细微地、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冻河解冻,露出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缝隙深处,悄然涌动着一股滚烫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