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脚……就到?”
张秀芬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着婆婆那佝偻的、仿佛凝固在灶台边的背影,听着那平淡无奇、却字字像小锤子敲在心上的问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她嘴唇哆嗦着,手指头被针扎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是……是周家庄……”张秀芬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离咱……是不远……十几里地……赶车……半天打个来回……”
她看着婆婆依旧纹丝不动的背影,灶膛里那点微弱的火星映在她花白的鬓角上,忽明忽灭。张秀芬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涩、担忧、恐惧……搅和在一起。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信的、苍白无力的安慰:
“娘……您……您别急……”
“兴许……”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更低了:
“……过两天……就……就来了?”
“小芬……她……她性子软……许是……许是家里活多……脱不开身……”
“……”
灶房里一片死寂。
只有灶膛里,火钳尖偶尔拨动灰烬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那点微弱的火星,在李凤兰一双眼睛里跳跃着,映着她脸上深刻的、如同刀刻斧凿般的皱纹。她没说话。没点头。也没摇头。
她只是沉默地、一下,又一下,用火钳尖,拨弄着灶膛里那堆冰冷的灰烬。暗红的炭块被拨开,露出底下更深的、死寂的灰白。几点微弱的火星溅起,挣扎着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融入无边的黑暗。
那沉默,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张秀芬的心口,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看着婆婆那沉默得近乎凝固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凤兰终于停下了手里的火钳。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灶膛里那片彻底死寂的灰白。许久,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一点佝偻的腰。枯瘦的手,把火钳轻轻靠在灶台边。然后,她,转过身,一双眼睛扫过张秀芬那张写满惊恐和不安的脸,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情绪。
她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回堂屋门槛的小马扎边,重新坐下。拿起那件破棉袄,枯瘦的手指捏起针线,继续……一针,一线……缝补起来。针脚依旧歪歪扭扭,动作依旧缓慢而用力。
灶房里,只剩下张秀芬压抑的呼吸声,和那针线穿过棉布的、单调而沉闷的“嗤啦……嗤啦……”声。那声音,像钝刀子割肉,一下,又一下,割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院外,寒风呜咽着,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拍打在糊着旧报纸的窗棂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像一声声绝望的叩问。
李凤兰一双眼睛低垂着,盯着手里那永远也缝不完的破洞。灶膛里那点微弱的火星,仿佛在她心底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灰烬。那“十几里路”、“抬脚就到”的周家庄,此刻,像隔着一片无法逾越的、冰封的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