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在血泊中时,她抱着他嘶喊:“黄砚舟,你敢死!”
他颈动脉的血却怎么也捂不住。
三年后,他推着轮椅出现在她的全球发布会。
聚光灯下,她指间“星舟”戒指熠熠生辉。
他脖颈狰狞的疤痕像勋章:“晚星,我回来了。”
只有她听见他轮椅靠近时,金属轴承细微的摩擦声。
那是她一千多个日夜,在绝望深渊里反复摩挲的救赎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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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拜棕榈岛亚特兰蒂斯酒店巨大的穹顶之下,灯光璀璨如同星河倒悬。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水、雪茄烟丝和顶级皮革混合而成的奢靡气息,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商界巨擘与名流显贵端着香槟低声谈笑,衣香鬓影,汇成一片浮华的海。
后台贵宾休息室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浮光。李晚星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镜面冰冷,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身影。一身“可峇雅”娘惹礼服,深沉的宝蓝色真丝基底上,用极其繁复精巧的金线,绣满了展翅欲飞的凤凰图腾,衣缘和袖口滚着细腻的牙白色蕾丝。灯光流淌在丝缎上,凤凰羽翼的金线折射出流动的、带着锋芒的冷光。她微微抬着下颌,颈线拉得笔直,眼神沉静如水,深不见底,唯有那眼尾勾勒的稍显凌厉的线条,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久居上位的锐利。
三年了。从南洋橡胶园那片染血的故土,一路搏杀到今日这世界财富的巅峰之地。拾光集团,这个名字响彻寰宇,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支撑这庞大帝国的每一寸筋骨,都浸透了无眠长夜的冰冷、商场搏杀的硝烟,和那噬心刻骨的、永无止境的思念与隐痛。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左手无名指根。那里,皮肤光洁,空无一物。待会儿,那里将戴上“星舟”系列的第一枚戒指——以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共同熔铸的星辰与航船。这名字…她微微闭了闭眼,记忆深处,那些刻意尘封的、关于名字的碎片,被这特定的时刻悄然撬动。
“晚星…晚星…”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属于外婆的、带着浓重闽南口音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在耳边轻轻响起。那是温暖的、带着阳光晒过草药气息的怀抱,是摇椅上吱呀的轻响。
“囡囡乖,”外婆枯瘦却温暖的手,轻轻拍着她小小的背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带着一种被岁月磨砺出的警觉,“在外面,要记住,你姓李,叫李晚星,是外婆的小晚星…记住了吗?千万…千万不能说是姓林…”
为什么?小小的她仰起脸,懵懂地看着外婆沟壑纵横的脸,那上面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深重的忧虑。
“因为啊…”外婆的声音更低了,像怕惊扰了什么,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你妈妈姓林,叫林星晚…她像星星一样亮,可惜…天太黑,风太大…”外婆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她柔软的发顶,滚烫,“坏人…见不得星星亮…他们要打碎它…囡囡要躲好,躲在外婆的‘李’字
林星晚…李晚星…
同一个“星晚”,一个属于阳光下的林家明珠,一个却成了隐姓埋名、只为活下去的孤女。这名字,是母亲在绝望中为她披上的隐形衣,是外婆用风烛残年之力为她撑起的最后一片庇护所。是烙印,也是枷锁。她曾那么渴望撕掉这伪装,堂堂正正地宣告自己是林正弘的女儿林星晚!可黄砚舟用命换来的那卷胶片里,他涣散却温柔的眼神,那微弱的“照亮整片天空”的嘱托,让她将这名字连同那沉重的使命,一起死死地刻进了骨血里。
李晚星,李晚星。这三个字,不再是藏匿的符号,而是她刺向所有魑魅魍魉的利刃之名!她要让这名字,响彻云霄!
指腹下的皮肤传来清晰的触感,她缓缓睁开眼,镜中的女人眼神已重归磐石般的冷硬。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
门开,阿慧快步走了进来。她已经完全褪去了三年前那个梳着麻花辫小丫头的青涩,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眼神锐利而干练,只有看向李晚星时,那份深埋的担忧才会流露出来。
“大小姐,”阿慧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一切就绪,媒体和嘉宾都入场了。只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晚星空着的无名指,“刚收到曼谷那边发来的消息,宋家的人,也来了,就在观众席前排。”
李晚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刀锋出鞘:“宋启年?呵,他倒是消息灵通,腿脚也快。曼谷的橡胶份额刚被我们压下去,这就迫不及待地跑到迪拜来,想看看我李晚星的笑话?还是想在这聚光灯下,再给我使点绊子?”
她语气里的寒意让阿慧心头一凛。宋启年,那个盘踞东南亚多年、根系深如古榕树的橡胶大王,与当年害死老爷太太的“那位大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三年来,拾光在橡胶业的每一次扩张,都伴随着与宋家不死不休的惨烈搏杀。
“要不要让阿成他们…”阿慧做了个隐晦的手势。
“不必。”李晚星抬手止住她,指尖划过镜面,动作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今天是‘拾光’的主场,不是打打杀杀的地方。他既然来了,就让他好好看看,我们林家的女儿,是怎么把‘星舟’,送到全世界的眼前。”她的目光落在旁边丝绒托盘上静静躺着的那枚戒指上。铂金指环如星辰轨道般优雅缠绕,中央镶嵌着一颗完美切割的深蓝色钻石,深邃如子夜星空,内里仿佛有无数星芒在无声流转,指环内侧,镌刻着两个极微小的篆字——“星舟”。
“是。”阿慧点头,心领神会,“时间差不多了,大小姐。”
李晚星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沉甸甸的、混杂着伤痛与决绝的力量再次凝聚。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那个从血火中淬炼出的李晚星。然后,她伸出手,指尖稳稳地捻起那枚“星舟”戒指,冰凉的金属触感瞬间传递到心底,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刺破迷雾的清醒。
“走吧。”
她转身,宝蓝色的裙裾在灯光下划过一道冷冽而华美的弧光,如同凤凰展翼。休息室的门在她身后无声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寂静。门外,是山呼海啸般的、属于世界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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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发布厅瞬间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如同宇宙初开时的混沌。数万道目光聚焦于舞台中央,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期待在无声地沸腾。
蓦地,一束孤绝而精准的光柱,如同刺破苍穹的利剑,骤然劈开厚重的黑暗,直直地打在那道宝蓝色的身影之上。李晚星站在光柱的中心,娘惹礼服上的金线凤凰在强光下骤然活了过来,每一片羽毛都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振翅欲飞。她微微抬着下颌,灯光在她脸上勾勒出清晰而冷峻的轮廓,眼神沉静如深潭,却又带着一种洞穿虚空的锐利。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一股无形的、历经血火淬炼的磅礴气场便无声弥漫开来,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她并未立即开口,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片模糊在黑暗中的、代表着财富与权力的面孔。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磐石,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终于,她清越而沉稳的声音,透过顶级的音响系统,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玉石相击,清冷而有力:
“光,是什么?”
简单的问句,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无声的涟漪。
“是驱散黑暗的利剑?”她微微停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落向某个极其遥远的地方,那里有冰冷的海风,有染血的墓碑,有救护车上刺耳的蜂鸣,“还是…绝望深渊里,唯一能抓住的,那一点微弱的、不肯熄灭的念想?”
台下,前排贵宾席。一个穿着考究银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儒雅却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宋启年,正端着酒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冷笑。他身边一个秘书模样的年轻人微微倾身,低语:“宋董,这开场…故弄玄虚。”
宋启年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女人:“故弄玄虚?不…这是杀气。林正弘的女儿…李晚星,”他咀嚼着这个名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这三年的腥风血雨,可都是拜她所赐。等着看吧,她今天亮出的‘星舟’,绝不只是枚戒指那么简单。”
舞台上,李晚星仿佛并未察觉台下那些微妙的目光。她缓缓抬起右手,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纤细的指尖在空中优雅而坚定地划过一道弧线。
随着她指尖的轨迹,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舞台中央,以她为中心,无数道柔和却凝练的光束凭空出现,如同被无形的巨笔勾勒。光芒交织、旋转、凝聚!一座微缩的、却又无比真实的南洋古旧作坊在光中拔地而起!斑驳的木板墙,缠绕着绿色藤蔓,屋顶覆盖着厚厚的棕榈叶。作坊内,一个穿着粗布短褂、背影佝偻的虚拟老匠人影像栩栩如生,他正坐在一张矮凳上,布满岁月刻痕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块粗糙的原石。光线在他指间流动,模拟出石屑纷飞、汗水滴落的细微动态。他专注地用简陋的工具敲打、琢磨,动作缓慢而充满虔诚的力量感。
全息影像!完美得纤毫毕现!
台下瞬间爆发出无法抑制的、海浪般的惊叹!闪光灯瞬间连成一片刺目的银海,无数人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伸长脖子,试图看清这科技与艺术完美融合的奇迹!
“一百三十七年前,”李晚星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历史的旁白,平静地穿透了惊叹的浪潮,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岁月质感,“在马来亚槟城的一条潮湿闷热的陋巷里,我的曾外祖父,就是这样,用一双手,一把锉刀,在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下,敲打出了家族的第一枚银戒指。没有精密的仪器,没有炫目的设计,有的,只是活下去的渴望,和对‘光’——哪怕只有豆大一点——最卑微的祈求。”
她的话语,与光影中老匠人那布满汗珠却无比专注的侧脸重叠在一起。百年时光的尘埃,匠心的执着,生存的艰辛,在这一刻被光影神奇地凝固、重现。
“光,是传承。”李晚星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血脉相连的力量,“是无数双在黑暗与泥泞中摸索前行的、无名的手,将那份对‘明亮’的渴求,刻进了骨血,一代代传递下来。无论这双手,是沾满橡胶树的白色汁液,还是握着冰冷的枪械,抑或是…浸透了至亲滚烫的血…”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狠狠砸在知晓某些隐秘往事的人心上。
宋启年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杯中酒液轻晃。他脸上的儒雅笑容淡去几分,眼神变得阴晴不定。他身边另一个随从低声咒骂了一句:“妈的,指桑骂槐!”
李晚星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宋启年所在的方向,那眼神冰冷如极地寒冰,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宋启年心头猛地一凛,竟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而今天,”李晚星的声音陡然拔高,清越如凤凰长鸣,带着一种开天辟地般的宣告,“拾光集团,将这份流淌了百年的‘光’之血脉,与最前沿的科技之火相融!”
她猛地摊开右手手掌!
掌心之中,那枚“星舟”戒指静静地躺着。舞台所有的光束瞬间汇聚其上!深蓝色的主石在强光下爆发出无与伦比的璀璨光芒,深邃如宇宙,内里仿佛有无数星辰在诞生、湮灭、流转不息!铂金的指环轨道在光线下闪耀着冰冷而永恒的光泽。那光芒如此耀眼,如此夺人心魄,瞬间成为了整个宇宙的核心!
“它,叫‘星舟’!”李晚星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磅礴力量,“星辰为引,时光为舟!它承载的,不仅是一段跨越百年的家族匠魂,更是拾光集团,向未来科技与人文艺术融合的巅峰——无畏启航的宣言!它要驶向的,是更浩瀚的星空,是更极致的光明!”
“哗——!!!”
掌声!如同积蓄已久的雷霆,又如同压抑到极致后喷发的火山熔岩,瞬间席卷了整个发布厅!排山倒海,震耳欲聋!闪光灯彻底疯狂,连成一片永不停歇的白色风暴,试图捕捉这注定载入史册的瞬间!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镜头,所有的惊叹与狂热,都聚焦于舞台中央那枚小小的戒指,和那个手持“星舟”、如同执掌光明权柄的女人身上!她站在光芒的顶点,宝蓝色的身影与璀璨的戒指交相辉映,宛如一尊从神话中走出的、掌控星辰的女神!
在这山呼海啸的狂潮中,李晚星的心却如同风暴中心的孤岛,一片奇异的沉静。她缓缓地,将那枚承载了太多、也象征了太多的“星舟”戒指,朝着左手无名指戴去。冰凉的铂金圈口触碰到温热的指根皮肤,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契合感。她微微用力,戒指稳稳地套入指根,深蓝色的星辰在她指间无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