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响起！
黄砚舟的身体猛地一震！右臂外侧再次爆开一团血花！他闷哼一声，手中的勃朗宁再也握持不住，“当啷”一声掉落在湿滑的地面上！
“哈哈哈！”林茂财得意地狂笑着，从弥漫的水汽中大步走出，手中的枪口稳稳地指向了失去武器的黄砚舟，“黄大少爷！你也有今天！威风扫地了吧？为了这么个小贱人，把命搭上，值吗？”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扫过黄砚舟惨白的脸，最后落在锅炉后面李晚星绝望的脸上。
“给老子滚出来！小贱人！”林茂财厉声喝道，枪口微微下移，指向黄砚舟的膝盖，“再不出来，老子先废了他两条腿！让他像条蛆一样在地上爬给你看！”
“不要！”李晚星的心瞬间被恐惧攫紧，几乎停止了跳动。她看着黄砚舟因失血而摇摇欲坠的身影，看着他即使到了绝境，依旧试图用身体挡在她前面的姿态……巨大的悲愤和不顾一切的冲动瞬间淹没了她！
她不能看着他被折磨！绝不能！
“我出来！”她嘶声喊道，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撕裂。她撑着滚烫的锅炉壁，拖着受伤的腿，艰难地、一步一步地从掩体后走了出来。她挺直了脊背，尽管身体在微微颤抖，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却如同燃烧的寒冰，死死盯住林茂财。
黄砚舟看到她走出来，眼中瞬间爆发出惊怒和绝望：“星儿！回去！别管我！”
“啧啧啧，真是情深义重啊，看得老子都要掉眼泪了！”林茂财阴阳怪气地笑着，枪口在李晚星和黄砚舟之间来回移动，享受着猫捉老鼠的快感。他的目光在李晚星沾满血污却依旧难掩清丽轮廓的脸上逡巡，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审视。
忽然，他那双三角眼猛地眯了起来，脸上的狞笑僵住，换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他死死盯着李晚星的脸，特别是那双即使在如此绝境下，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还有那紧抿的、带着倔强弧度的嘴唇……
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带着血腥味的模糊影像，骤然浮现在林茂财的脑海中！那个被他大哥林正明和周鼎山联手设计陷害、最终家破人亡的苏州河畔杂货铺老板……李振华！眼前这女娃的眉眼轮廓，竟与那个死鬼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那股子宁折不弯的倔强劲儿！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林茂财的脑海！
“你……”林茂财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某种恍然大悟的狂喜而变得尖利走调，他指着李晚星，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你…你是李振华的女儿？！那个苏州河杂货铺的…小丫头片子？！李晚星？！”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李晚星的头顶！她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巨大的仇恨和一种被剥开所有伪装的赤裸感，让她身体剧烈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那瞬间剧变的脸色和眼中迸发出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刻骨仇恨，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哈哈哈！果然是你！果然是你这个小贱种！”林茂财得到了确认，狂喜如同毒液般在他脸上蔓延开来，他兴奋得几乎要手舞足蹈，“好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年周老爷就嘀咕，说李家那小丫头片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迟早是个祸害！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个小贱种命还挺硬，竟然没死在苏州河，还攀上了黄家这条船，跑到南洋来报仇了？！”
他越说越兴奋，眼中闪烁着残忍嗜血的光芒：“周老爷悬赏要你的脑袋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正好！老子就替他老人家清理门户，送你这小祸害下去和你那死鬼爹娘团聚！”他狞笑着，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勃朗宁，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瞄准了李晚星的眉心！手指，一点点地扣紧了冰冷的扳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李晚星看着那致命的枪口，看着林茂财脸上扭曲的狞笑，看着旁边因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眼神却依旧死死锁住自己、充满了无尽痛楚和绝望的黄砚舟……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消失了，只剩下她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
‘要死了吗……’一个冰冷的念头滑过脑海。阿爸阿妈模糊的笑容在眼前闪过，然后是黄砚舟在甲板上指着星空说“带你去看更南边的星星”时，那带着笑意的侧脸……还有他推开自己时，肩头爆开的血花……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黄砚舟那本已摇摇欲坠的身体里，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最后一股惊心动魄的力量！那是一种超越了人类极限的、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本能！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重伤的身体猛地爆发出骇人的速度，如同扑向猎物的猛虎，不顾一切地撞开了挡在身前的一名护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李晚星的方向猛扑过去！
他要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下那颗致命的子弹！
“星儿——！！！”
那一声嘶吼，用尽了他全部的生命和情感，在巨大的洗衣房里回荡，盖过了蒸汽的轰鸣！
李晚星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她狠狠撞开！她踉跄着向后跌倒，重重摔在湿滑冰冷的水泥地上！
与此同时！
“砰——！！！”
林茂财手中的枪，喷出了致命的火焰！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李晚星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颗灼热的子弹，撕裂弥漫的水雾，带着死亡尖啸，狠狠钻入了那个不顾一切扑到她身前的、宽阔而温暖的胸膛！
“噗嗤！”
一声沉闷而令人心胆俱裂的声响！
温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如同炸开的红色雨点，猛地溅射开来！有几滴，带着灼人的温度，重重地、粘腻地溅在了李晚星煞白的脸颊上，顺着她的皮肤缓缓滑落。
黄砚舟的身体如同被巨锤狠狠击中，猛地一僵！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向前扑倒的动作戛然而止！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双总是锐利、深邃，或带着安抚、或带着笑意的眼睛，瞳孔猛地放大，里面充满了剧痛和一种……终于护住了她的、难以言喻的释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刺目的鲜红，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树，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缓慢和沉重，朝着冰冷潮湿的地面，轰然倒下！
“砚舟——！！！”
李晚星的尖叫声，凄厉得如同失去幼崽的母兽，瞬间撕裂了洗衣房内所有的声音！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悲恸！
她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不顾一切地伸出颤抖的双手，在黄砚舟的身体重重砸在地面之前，用尽全身力气接住了他！巨大的重量和冲击力让她也重重地跌坐在地，但她死死地抱着他，将他冰冷沉重的上半身紧紧搂在怀里！
触手所及，是他肩头和胸口那可怕的伤口，温热的、粘稠的鲜血正如同失控的泉眼，疯狂地涌出，迅速浸透了她胸前的衣襟，染红了她环抱着他的手臂，也染红了地面冰冷的积水！
“砚舟！砚舟！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李晚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和悲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手忙脚乱地去捂他胸口那个不断冒血的弹孔，可那滚烫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染红了她整个手掌，顺着她的指缝不断涌出！那刺目的红，灼烧着她的眼睛，也灼烧着她的灵魂！
“不…不！别流了！求求你…别流了！”她绝望地哭喊着，徒劳地用手去堵，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混合着他嘴角涌出的鲜血，晕开一片片触目惊心的红。
黄砚舟的身体在她怀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那双曾经明亮锐利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死亡的灰翳，焦距涣散，却依旧执拗地、艰难地寻找着她的脸。
他沾满血污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他拼尽全力，抬起那只没有受伤、却同样沾满血污的右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抚上李晚星沾满他鲜血的脸颊。
指尖冰冷，带着濒死的颤抖，轻轻拂过她脸上那温热的、属于他的血迹。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微弱得如同叹息，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别…怕……”
那微弱的气流拂过李晚星的耳畔，却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了她的心脏！瞬间撕裂了她所有的坚强！
“不——！”李晚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猛地收紧手臂，将他冰冷的身体更深地、更紧地搂进怀里，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和生命力都渡给他，“不许睡！黄砚舟！你看着我！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要带我去看星空的！看更南边的星星！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你不能丢下我！你答应过的！！”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因极致的悲痛而嘶哑破裂，泪水混合着脸上的鲜血，如同血泪般滚落，滴在他紧闭的眼睫上。
“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带我回家的……”最后的话语，化为绝望的哽咽，消散在弥漫着血腥和蒸汽的空气中。她低下头，额头抵着他冰冷的额头，身体因为巨大的悲伤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额前的乱发。
林茂财看着眼前这如同炼狱般的一幕，看着李晚星抱着濒死的黄砚舟哭得肝肠寸断，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动容，反而露出了更加残忍和快意的狞笑。
“好一对痴男怨女！真是感人肺腑啊！”他怪笑着，重新举起了枪，黑洞洞的枪口再次瞄准了紧紧相拥、毫无防备的两人，手指缓缓扣紧扳机，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寒光，“既然这么难舍难分，老子就做做好事，送你们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将李晚星和黄砚舟彻底笼罩！死亡的气息，浓烈得令人窒息！
就在林茂财的食指即将彻底扣下扳机的刹那——
“呜——呜——呜——！！！”
一阵尖锐刺耳、划破夜空的警哨声，如同天籁之音，毫无预兆地、由远及近地响起！紧接着，是沉重而迅疾的奔跑脚步声，以及一个年轻却充满威严和怒火的吼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洗衣房那扇被蒸汽模糊的厚重木门外！
“新加坡警察！放下武器！里面的人听着，立刻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
这声音……？！
李晚星猛地抬起头，沾满血泪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这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熟悉感！
“砰——！！！”
一声更加巨大的、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洗衣房那扇厚重的木门，在一声巨响中，如同被攻城锤击中，猛地向内爆裂开来！破碎的木屑如同暴雨般四散飞溅！
门外刺眼的手电筒强光如同利剑，瞬间刺破了洗衣房内弥漫的白色水雾和血腥的黑暗！
强烈的光束中，一个穿着深蓝色殖民地警察制服、身材挺拔的年轻身影，如同天神下凡般，第一个持枪冲了进来！他身后，是更多荷枪实弹、严阵以待的警察！
为首那名年轻警察，帽檐下露出的脸庞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急切。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一片狼藉、血迹斑斑的现场，掠过林茂财和他手下惊愕的护院，最终，死死定格在了抱着黄砚舟、浑身浴血的李晚星身上！
当看清李晚星那张沾满血污却依旧熟悉的脸庞时，年轻警察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愤怒和某种巨大的悲痛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猛地抬枪，枪口如同磐石般稳稳指向了惊愕僵立的林茂财，声音如同寒冰炸裂，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放下枪！林茂财！你们被包围了！敢动一下，立刻击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