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砚舟从防水背包里取出微光夜视仪戴上,小心地探头朝洞口外望去。李晚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洞口外,是一个被高耸岩壁半包围的小型天然码头。码头上灯火通明,几盏大功率的探照灯如同巨大的眼睛,扫视着海面和岸边的密林。那艘铁壳货轮就停靠在简易栈桥旁,甲板上的吊机正发出沉重的“嘎吱”声,将一个个密封的木箱从船舱吊起,运往岸边。
岸边,数十名穿着杂色服装、但都手持长短枪支的汉子正忙碌着。他们吆喝着,指挥着搬运,神情警惕而凶狠。在码头后方一处地势稍高、视野开阔的平台上,临时搭建着一个遮雨棚。棚下摆着一张木桌,几个人影正围桌而坐。
黄砚舟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其中两人!
一个是身材矮壮、满脸横肉、一道狰狞刀疤从左额斜劈至右嘴角的光头大汉——正是黑虎堂在南洋一带臭名昭着的“三当家”,绰号“疯狗”的崔大牙!
另一个,穿着考究的丝绸长衫,手里盘着两个油亮的核桃,一副富商派头,但那双细长眼睛里闪烁的精明和贪婪,却让黄砚舟瞬间认出了他——周鼎山的心腹管家,周福!他竟然亲自来了!
“目标确认。崔大牙,周福。交易正在进行。”黄砚舟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通过微型喉麦传入每个人耳中。他迅速收回视线,对着身后做了几个复杂而精准的手势。
阿忠和两名护卫立刻会意,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滑下橡皮艇,潜入冰冷的海水中,朝着码头灯光照不到的阴影区域潜游而去。他们的任务是清除外围哨兵,制造混乱。
黄砚舟则留在橡皮艇上,将一把装有消音器的狙击步枪稳稳地架在艇沿,黑洞洞的枪口透过岩洞边缘垂下的藤蔓缝隙,精准地锁定了高台上那个盘着核桃的周福!李晚星则伏在他身边,手中紧握着那把冰冷的勃朗宁,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她努力调整着呼吸,让发间那枚微型录音器能清晰地捕捉到远处传来的每一句话。
码头上。
“周管家,货都在这儿了!上等的‘福寿膏’(鸦片),崭新的‘汉阳造’(步枪),还有两挺花机关(冲锋枪),子弹管够!”崔大牙拍着一个刚搬下来的木箱,咧着一口黄牙,唾沫横飞,“钱呢?周老板答应的大洋和美金,可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周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手下端上来的茶,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带着商贾特有的圆滑:“崔三爷急什么?货总要验验成色。这兵荒马乱的,谁知道路上有没有被海水泡了,被耗子啃了?”他放下茶杯,对身后一个账房模样的人使了个眼色,“去,开箱验货。”
崔大牙脸色一沉,眼中凶光一闪,但似乎强压了下去,哼了一声:“随便验!我崔大牙的货,童叟无欺!”
账房带着几个人走向货堆。就在这时!
“砰!砰!”两声极其轻微、如同石子落水般的闷响,从码头外围的密林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两声短促而压抑的惨叫!随即,外围的一盏探照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怎么回事?!”崔大牙和周福同时脸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
“有埋伏!”“抄家伙!”码头上瞬间炸开了锅!那些原本在搬运货物的汉子们立刻丢下箱子,纷纷抄起身边的枪支,惊恐地朝着枪声和灯灭的方向张望,场面一片混乱!
“就是现在!”黄砚舟眼中寒光爆射!他屏住呼吸,食指稳稳地扣下了扳机!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枪响!高台上,正惊慌失措地想要往桌子底下躲的周福,身体猛地一僵!他的眉心处,赫然出现一个细小的血洞!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手中的核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周管家!”账房和周围的保镖发出惊恐的尖叫!
“敌袭!在那边岩洞!”崔大牙反应极快,瞬间锁定了枪声来源,指着黄砚舟和李晚星藏身的洞口方向,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给老子打!把岩洞轰平!”
“哒哒哒哒——!”
“砰!砰!砰!”
瞬间,密集的子弹如同狂风暴雨般朝着岩洞口倾泻而来!打得岩石碎屑纷飞!火星四溅!
“低头!”黄砚舟一把将李晚星死死按在橡皮艇底部!子弹呼啸着从他们头顶掠过,打在身后的岩壁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爆响!水花被溅起老高!
李晚星蜷缩在冰冷的艇底,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枪声、子弹撞击岩石的爆鸣、还有敌人疯狂的叫骂和己方护卫反击的枪响!浓烈的硝烟味呛得她几乎窒息!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攥着胸前的怀表,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肉里,父亲模糊的笑容和阿妈温柔的眉眼在混乱的脑海中交替闪现。
‘活下去!星儿!活下去!’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呐喊!
就在这时,崔大牙的咆哮声透过枪声清晰地传来:“妈的!是黄砚舟!还有那个姓李的贱人!给老子抓住他们!老子要活剐了他们!”
“星儿!跟我冲出去!不能被困死在这里!”黄砚舟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他猛地拉起她,将一把冒着烟的汤普森冲锋枪塞到她手里!他自己则一手持鲁格手枪,另一只手竟然抓起了一枚圆滚滚的米尔斯手雷!
“捂住耳朵!张嘴!”他厉声喝道,用牙齿猛地咬掉手雷的保险销,手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码头人群最密集、火力最凶猛的崔大牙方向狠狠掷去!
手雷在空中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
“手雷——!”码头上传来惊恐欲绝的尖叫!
“轰隆——!!!”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火光和致命的破片,如同地狱的飓风瞬间席卷了码头一角!惨叫声、哀嚎声、木箱碎裂声、人体被撕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血腥的死亡交响!
爆炸的火光将黄砚舟冷硬如铁的侧脸映照得如同复仇修罗!他一把拉起被震得头晕目眩的李晚星,嘶吼道:“走!”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趁着爆炸制造的短暂混乱和浓烟掩护,猛地从岩洞中冲出,扑向旁边一堆倒塌的木箱作为掩体!
子弹如同附骨之疽,紧追而至!打得他们藏身的木箱木屑横飞!
“掩护少爷夫人!”阿忠的怒吼声从侧翼响起!他和另外两名护卫从藏身处杀出,手中的冲锋枪喷吐出致命的火舌,暂时压制住了敌人的火力!
“星儿!打!”黄砚舟的声音在李晚星耳边炸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李晚星浑身一震!求生的本能和胸中那股被逼到绝境的戾气瞬间压倒了恐惧!她猛地抬起手中的汤普森冲锋枪!冰冷的枪托抵住肩窝,沉重的枪身压得她手臂发麻!透过弥漫的硝烟,她看到一个满脸凶悍、端着步枪正朝他们疯狂射击的汉子!
‘瞄准…扣扳机!什么都不要想!’黄砚舟的话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
她死死咬住下唇,眼中瞬间只剩下那个狰狞的目标!手指猛地扣下扳机!
“哒哒哒哒——!!!”
汤普森冲锋枪特有的、如同撕裂布帛般的狂暴枪声骤然响起!巨大的后坐力撞得她肩膀剧痛,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枪口喷射出的长长火舌,在昏暗的码头上显得格外刺眼!
子弹如同金属风暴,瞬间笼罩了那个目标!那汉子身体如同触电般剧烈抖动,胸前爆开数朵刺目的血花!他手中的步枪脱手飞出,人像一截朽木般向后栽倒!
打中了!她杀人了!
巨大的冲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瞬间攫住了李晚星!胃里翻江倒海!她握着滚烫的枪管,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干得好!”黄砚舟的吼声将她从崩溃的边缘拉回!他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手中的鲁格手枪如同毒蛇吐信,“砰!砰!”两枪精准点射,又撂倒了两个试图冲过来的敌人!
“崔大牙要跑!”阿忠的吼声传来!
只见混乱中,崔大牙带着几个心腹,正狼狈不堪地跳上一艘快艇,试图逃离这片修罗场!
“想跑?!”黄砚舟眼中杀机爆涌!他猛地从掩体后探身,手中的鲁格手枪稳稳瞄准了快艇引擎的位置!
“砰!砰!砰!”
三颗子弹精准地撕裂了快艇的引擎外壳!黑烟和火星瞬间冒起!快艇发出一阵刺耳的怪响,速度骤减,在原地打起了转!
“抓活的!”黄砚舟厉声下令!
阿忠等人立刻如同猛虎般扑了上去!码头上残余的抵抗在失去首领后迅速崩溃,很快就被肃清。
枪声渐渐稀落,最终停歇。只剩下快艇引擎苟延残喘的“突突”声、伤者痛苦的呻吟、以及火焰燃烧木箱发出的“噼啪”声。浓重的硝烟味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码头,令人作呕。
李晚星瘫软在冰冷的木箱后,背靠着粗糙的木料,浑身脱力。手中的冲锋枪沉重得几乎拿不住。她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横七竖八的尸体、流淌的鲜血、燃烧的火焰…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她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汗水和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一只沾着硝烟和血迹、却依旧温热有力的大手,轻轻按在了她剧烈颤抖的背上。
“没事了…星儿…没事了…”黄砚舟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深的疼惜。他蹲下身,将她颤抖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揽入怀中,用自己宽阔的胸膛为她隔绝开这血腥的战场。
李晚星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地回抱住他,将脸深深埋进他沾满硝烟和汗水的颈窝,失声痛哭起来。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紧张、所有的后怕,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黄砚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未受伤的手,一遍遍、极其轻柔地拍抚着她的后背,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他的目光扫过被制服的崔大牙,扫过周福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最后落回怀中哭得浑身颤抖的人儿身上。
阿忠快步走来,手中拿着一个从周福尸体上搜出的、鼓鼓囊囊的牛皮文件袋,以及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型账簿。“少爷,都拿到了!交易记录,还有…周鼎山亲笔签名的授权书!”
黄砚舟眼中寒光一闪,点了点头。他低头,看着怀中渐渐平息哭泣、却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李晚星,用沾着血污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汗水和泪水粘湿的碎发。
“结束了…星儿…”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我们…可以回家了。”
李晚星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向远处墨蓝色的海平面。东方,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鱼肚白,正悄然撕裂沉重的夜幕。
天,快亮了。
黄砚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紧绷冷硬的脸部线条,在熹微的晨光中,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痕迹。他握紧了她的手,十指相扣,沾染的血污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走,”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穿透硝烟的希冀,“我们回家。”
白色的游艇重新启动,划破渐渐泛白的海面,拖着长长的航迹,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北方——家的方向,全速驶去。身后,那片被鲜血和火焰玷污的罪恶之岛,连同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都迅速缩小,最终消失在辽阔的海平线下。
李晚星倚在舷窗边,疲惫得几乎睁不开眼,却固执地望着那轮正从海天相接处挣扎着跃出的、硕大而温暖的朝阳。金色的光芒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也温柔地笼罩着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庞。
黄砚舟站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影为她挡住了清晨微凉的海风。他低头,看着她在晨光中安静的睡颜,目光深邃而温柔。他伸出手,极其小心地,将她鬓角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轻轻拢到耳后,指尖不经意地碰触到她藏在发丝深处、已悄然完成使命的那枚小小录音器。
他抬起头,望向那渐渐褪去黑暗、澄澈如洗的辽阔天空,薄唇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真正的星空…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