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少爷!别来无恙啊?哈哈!”林正明的声音带着一种南洋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腔调,充满了小人得志的猖狂,“怎么样?我托总督府‘加急’送过去的‘好消息’,收到了吧?还热乎着呢!”
李晚星瘫倒在地毯上,听到这个声音,身体猛地一颤!巨大的愤怒和屈辱如同岩浆般冲上头顶!她挣扎着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恨意点燃!那双因哭泣而红肿的眼睛,此刻迸射出如同受伤母狼般凶狠而绝望的光芒!
黄砚舟握着话筒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周身散发的寒气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冻结。
林正明似乎毫不在意黄砚舟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叫嚣,声音透过话筒,如同毒蛇吐信:
“啧啧啧,我那可怜的大侄女,晚星丫头,也在旁边听着呢吧?哭着呢?哎哟哟,哭有什么用啊?哭能把死人哭活过来?哈哈哈!”
“黄大少爷,您是个明白人!我林正明呢,也不想绕弯子!”林正明的语气陡然变得无比阴冷和贪婪,“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白纸黑字,盖着总督府大印的死亡证明!我大哥林正弘,他死了!死得透透的!连块囫囵骨头都没剩下!”
“按我们林家的规矩,按这南洋的地方法!他在槟城那点可怜的产业——乔治市码头边上那间破木屋,还有郊区那几亩长满野草的橡胶林地皮,现在就该由我这个唯一的亲弟弟继承!天经地义!”
林正明的声音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亢奋:
“黄家是家大业大,手眼通天!但再大,也管不着我们林家的家务事!也管不着殖民地法庭的判决!识相的,就让你身边那个赔钱货乖乖签了这份放弃继承权的文书!我林正明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看在她死鬼老爹的份上,还能赏她几个铜板当路费,让她麻溜儿地滚回上海滩去讨饭!”
“要是不识相…”他猛地拔高了音调,声音尖利得刺耳,“那就别怪我这个做叔叔的不讲情面!咱们就——法庭见!我倒要看看,是黄家的银子硬,还是殖民地法庭的律法硬!到时候,你那小姘头一分钱都拿不到,还得赔个倾家荡产!哭都没地方哭去!哈哈哈!”
法庭见!
这三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重重敲在李晚星已然破碎的心上!巨大的愤怒和屈辱让她浑身剧烈颤抖,被掐破的掌心再次用力,鲜血淋漓!她挣扎着想要扑向那台电话,对着话筒嘶吼!
“林正明!”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空气,发出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带着血泪的尖啸!“你无耻!那是我阿爸的东西!是阿爸留给我和阿妈的!你休想!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她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地传到了另一端。
“哟呵!小贱人!还敢嘴硬?!”林正明的声音立刻充满了暴戾,“死到临头了还…!”
“林正明。”黄砚舟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寒冰碎裂,瞬间盖过了林正明所有的噪音和叫嚣。
电话那端的狂笑戛然而止,只剩下电流的滋滋声和一种被掐住脖子般的死寂。
黄砚舟的目光,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沉沉地落在瘫倒在地、泪眼模糊、惊愕地看向他的李晚星脸上。那眼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坚定。
然后,他对着话筒,对着那端瞬间屏息的林正明,清晰无比地、一字一句地宣告,声音如同审判的利剑,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你要打官司?很好。”
“那么,请务必准备好槟城最贵的皇家大律师。”
“因为,你将要面对的被告,不是李晚星。”
“而是我黄砚舟——”
“以及我的妻子,林晚星!”
妻子?!
轰——!!!
这两个字,如同比窗外任何一道惊雷都更猛烈的霹雳,狠狠劈在李晚星已然混乱不堪的脑海!她瞬间僵死在地上,连呼吸都停止了!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瞪着黄砚舟那张冷峻而无比认真的侧脸!
电话那端,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林正明极度惊骇、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的尖利怪叫:“什…什么?!妻子?!黄砚舟!你疯了?!你胡说什么?!她一个下贱的…”
“嘟——”
黄砚舟的手指,毫不犹豫地、重重地按下了电话机底座上那个黄铜的断线按钮!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终结般的决绝!
刺耳的电流忙音瞬间取代了林正明惊骇欲绝的叫骂,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单调地回响着,如同最后的休止符。
办公室内,陷入一种死寂般的真空。窗外的风雨雷电似乎都遥远了。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地毯上李晚星那压抑不住的、带着巨大震惊和茫然无措的、破碎的抽泣声。
黄砚舟缓缓放下沉重的话筒。他转身,在瘫倒在地的李晚星面前蹲了下来。他的身影高大,此刻蹲下的姿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李晚星依旧沉浸在“妻子”那两个字带来的巨大冲击和灭顶的绝望中,眼神空洞,泪水无声地流淌。掌心被掐破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染红了她的指尖和地毯上昂贵的波斯花纹。
黄砚舟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苍白绝望、布满泪痕的脸上。他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没有去擦她的眼泪,也没有去碰她流血的掌心,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覆在了她死死攥紧、指甲深陷皮肉、血迹斑斑的拳头上。
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比那件西装的余温更滚烫,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的声音低沉地响起,不再是刚才对林正明时的冰冷宣告,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沉重的沙哑,“林正明想看到的,就是你这样崩溃绝望的样子。”
李晚星被他覆住的手猛地一颤,仿佛被烫到。她抬起空洞的泪眼,茫然地、带着一丝本能抗拒地看向他。
黄砚舟没有回避她的目光,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沉重,有痛楚,有决绝,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深藏的怜惜?
“你父亲…”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过往里拖曳而出,“他当年走进缉私科,扛下所有,不是为了让你今天在这里崩溃,被林正明那种人渣逼入绝境。”
提到父亲,李晚星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巨大的悲痛几乎将她撕裂。
“他付出生命的代价,是为了让你活着。”黄砚舟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穿透灵魂的力量,沉沉地敲打在她的心上,“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这四个字,如同带着千钧重量的鼓槌,狠狠敲击在李晚星濒临崩溃的心防上!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身体因为压抑的悲痛而剧烈颤抖。
黄砚舟覆在她拳头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些,传递出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稳定力量。他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包含了太多李晚星此刻无法解读的东西。
然后,他松开了覆在她拳头上的手,站起身,重新走回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
他没有去管地上那张刺目的死亡证明,而是俯身,拉开了办公桌最下方一个带锁的、极其厚重的柚木抽屉。他取出一把造型奇特的、小巧的纯银钥匙,插进了抽屉深处一个隐藏的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
黄砚舟从那个隐秘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极其古旧的、黄铜打造的怀表。表壳上布满了岁月留下的细微划痕和氧化形成的深色包浆,边缘镶嵌的几颗细小绿松石也早已失去了光泽。表链是同样质地的黄铜细链,磨损得厉害。整个怀表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历史感。
当李晚星的目光,透过朦胧的泪眼,落在那枚怀表上时,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瞬间攫住了她!
(这…这怀表…好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黄砚舟拿着那枚沉甸甸的怀表,走到沙发前,再次在李晚星面前蹲下。他修长的手指,以一种近乎温柔却又无比稳定的力道,轻轻按在怀表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凸起上,然后指尖微微一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
怀表那看似浑然一体的黄铜底盖,竟然如同精巧的机关般,悄无声息地弹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黄砚舟用指尖小心地撬开底盖。底盖之下,并非怀表的机芯,而是一个极其浅的、被精心打磨过的夹层!夹层里,静静地躺着一张被折叠得方方正正的、颜色已经泛黄发脆的薄纸片!
李晚星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纸片!一股莫名的、强烈的预感让她浑身发冷!
黄砚舟用指尖极其小心地,将那张薄如蝉翼的纸片从夹层里拈了出来。他动作轻柔地将其展开。
昏黄的光线下,纸片上是用钢笔书写的、一行行极其熟悉、却又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洇染模糊的蝇头小楷!
那是…父亲的笔迹!
李晚星的呼吸瞬间停滞!她猛地扑上前,双手死死抓住黄砚舟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西装布料里!她瞪大了眼睛,贪婪地、不敢置信地看向那张纸片上的字迹!
纸片上的字迹清晰而克制,带着一种李晚星记忆中父亲特有的、一丝不苟的工整,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决绝。内容极其简短:
**“砚舟贤侄台鉴:**
**‘远星’事起仓促,疑云重重。恐祸非天降,实由内生。**
**吾心难安,暗察数日,略有所得。然敌暗我明,凶险难测。**
**若吾遭遇不测,或莫名失联,望贤侄务必警醒!**
**吾所疑之关键线索及可能之实证,已藏于槟城西郊,旧橡胶园,第三号废弃探井之下。井口有巨石为记。**
**此乃绝密,万勿轻泄!**
**正弘绝笔民国十七年冬雨夜”**
当李晚星的目光,随着黄砚舟低沉而清晰的诵读声,最终落在那最后一行力透纸背、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写下的字迹上时——
**“若吾遭遇不测…线索及可能之实证…已藏于槟城西郊,旧橡胶园,第三号废弃探井之下…”**
轰——!!!
这简简单单的一行字,如同黑暗中骤然点燃的、最猛烈的火炬!瞬间撕裂了笼罩在李晚星心头的、浓稠得化不开的绝望和黑暗!
她猛地抬起头!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急剧收缩!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向了四肢百骸!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希望、恐惧和巨大疑问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她冰冷僵硬的全身!
“橡…橡胶园…三号井?”她喃喃地重复着,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不敢置信的希冀,死死地看向黄砚舟!“什么线索?什么实证?阿爸…阿爸他…他当年…到底发现了什么?!”
黄砚舟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骤然亮起一丝光芒、却又充满惊疑不定的眼睛上。他缓缓地、极其凝重地点了点头,捏着那张薄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你父亲…他当年顶罪,绝非全然被动。”黄砚舟的声音低沉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李晚星紧绷的神经上,“他很可能…在‘远星号’出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巨大的阴谋!甚至…暗中收集了足以致命的证据!那批导致船被查扣的所谓‘违禁品’,背后牵扯的,恐怕远不止表面走私那么简单!”
他的目光转向窗外那片依旧被狂风暴雨笼罩的、混沌的槟城夜色,眼神深邃得如同无底深渊,一字一句地说道,带着一种冰冷的、洞穿迷雾的锋芒:
“那口井里埋藏的…或许才是真正将你父亲推向绝路的…元凶首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