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名片割掌(1 / 2)

刺耳的警笛声还在耳膜里嗡嗡作响,混杂着摊贩们惊惶的叫喊、东西被推翻的碎裂声、城管队员粗暴的呵斥,以及那辆黑色轿车急刹时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整个世界在李晚星眼前剧烈摇晃、旋转,像一幅被泼了脏水的画。

后背和手肘撞在冰冷水泥墩上的剧痛还未散去,胸口的闷痛让她几乎窒息。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视若生命的木盒脱手飞出,里面承载着她所有微薄希望的家当——那些好不容易咬牙买来的、颜色稍好的新线卷、刚开了头的橙色小狐狸、记账本、铅笔头、还有那宝贵的十几块钱——如同被飓风撕碎的梦,天女散花般散落在肮脏污秽的地面。

最让她心胆俱裂的,是那只耗费了她无数心血、凝聚了所有不甘与期盼的第二只孔雀!

它被抛得最高,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而绚烂的弧线,深紫、亮橙、银灰的尾羽在混乱的光影下短暂绽放,那颗小小的绿色玻璃珠眼睛似乎映照着这片突如其来的灾难。它正直直地坠向布满碎石和污水痕迹的青石板地面!

**(内心独白:不——!我的孔雀!阿妈——!)**无声的尖啸在她脑中炸开,撕裂了所有的恐惧和疼痛,只剩下灭顶的绝望!她甚至忘记了挣扎爬起,只是徒劳地伸出手,指尖痉挛般抓向虚空,仿佛这样就能挽留住那急速下坠的微光。

就在那脆弱的尼龙身躯即将与坚硬地面亲吻、粉身碎骨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容与精准,如同命运骤然伸出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橄榄枝,倏然从降下的黑色车窗内探出!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

那只手,在城管皮卡疯狂旋转的刺目红蓝警灯与昏黄路灯交织的混乱光影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非人般的稳定与洁净。它轻而易举地穿越了喧闹与恐慌的尘埃,稳稳地、轻轻地,托住了那只正在坠落的、华美而脆弱的尼龙孔雀。

孔雀尾羽上那几片小小的、李晚星用鱼线精心固定、在混乱光线下折射出微弱却奇异珠光的白色贝片(或是碎瓷片?),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温热的掌心。孔雀的喙部,轻轻点在他修剪得异常干净整齐的指甲边缘。翡翠色的玻璃珠眼睛,映着车窗内幽暗的光,与他手腕处不经意露出的、一点深沉的墨绿袖扣光泽遥相呼应,竟生出一丝诡异的和谐。

一个低沉、平静、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男性嗓音,如同名贵大提琴在喧嚣中奏响的低音,清晰地传了出来,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这些东西,不该蒙尘。”

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沸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让周遭一小片区域的混乱为之一滞。

李晚星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半趴在地上,手肘撑地,脸上沾着尘土,狼狈不堪。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只手,以及那只被稳稳托住的孔雀,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让她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

**(内心独白:接…接住了?是谁?他…他说什么?不该蒙尘?)**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她甚至没听清那后半句,只捕捉到“不该蒙尘”几个字。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像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竟让她濒临崩溃的心弦猛地一颤!

车门无声地打开。

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踏在污浊的地面上,形成鲜明到刺眼的对比。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车内俯身而出。

来人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面料在混乱的光线下流淌着低调而昂贵的光泽。里面是熨帖的黑色高领毛衣,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紧窄的腰线。他站直身体,身姿挺拔,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俯瞰众生的疏离感。

李晚星的视线艰难地上移。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那张脸。

年轻,却毫无青涩。轮廓深邃而利落,如同最冷硬的大理石精心雕琢而成。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淡漠的直线。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在昏暗中呈现出一种近乎纯粹的墨黑,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目光扫过之处,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最不堪的角落。那目光掠过地上散落的线卷、变形的向日葵、滚进污水的小狐狸残骸,最后,落在了他掌心那只依旧色彩绚烂的孔雀挂件上。

**(内心独白:他…他是谁?好…好可怕的眼神…像冰…)**李晚星下意识地想把自己蜷缩得更小,想躲进水泥墩的阴影里。巨大的阶级差距带来的压迫感,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僵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视线只敢停留在他大衣下摆干净利落的线条上。

他垂眸,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孔雀的尾羽,指尖划过那几片小小的白色点缀物。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漫不经心的探究。

“南洋手作?”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辨别的玩味。目光终于抬起,落在了蜷缩在地、如同惊弓之鸟的李晚星身上。那目光冰冷、锐利,像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析着她褴褛的衣衫、苍白憔悴的脸、包扎着纱布的脏污手指,以及那双盛满了恐惧、绝望和一丝残存倔强的眼睛。

**(内心独白:他知道?他看到了我的招牌?他…他在看我!像看一件物品…)**巨大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李晚星,脸颊烧得滚烫。她猛地低下头,枯黄的头发垂落,试图遮挡住自己狼狈不堪的面容。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一半是冷的,一半是怕的。

“我…我…”她想解释,想道歉,想说自己马上就走,但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死,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男人并没有等待她的回答。他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或者,是在对自己确认什么。

“线头处理得还是粗糙,”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点评一件无关紧要的展品,“贝片…位置倒是有点意思。”他的指尖再次拂过孔雀额头那片最大的白色小片。

**(内心独白:他说粗糙…他也觉得粗糙…贝片?他也注意到了?)**李晚星的心沉了下去,刚刚因孔雀得救而升起的一丝微光瞬间黯淡。果然,在这些人眼里,她的东西,连带着她这个人,都是粗糙不堪的垃圾。

就在这时,那个粗暴推倒她的黑脸胖城管队员,似乎才从这辆突兀出现的豪车和男人迫人的气势中回过神来。他显然被男人无视他们的态度激怒了,脸上横肉一抖,挺着肚子,带着一股蛮横的气势大步走过来,粗声粗气地吼道:

“喂!干什么的?!没看见城管执法吗?!把车挪开!别妨碍公务!”他一边吼,一边习惯性地伸手,似乎想驱赶这个“碍事”的男人,更想夺回那只被男人拿在手里的“赃物”——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个不值钱的破烂,但没收是规矩!

男人的目光甚至没有瞥向气势汹汹的胖城管,依旧停留在掌心那只小小的孔雀上。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仿佛被某种低劣的噪音打扰了清净。

一直沉默地站在车旁、如同影子般存在感极低的中年司机动了。

他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只是向前迈了半步,精准地挡在了胖城管与男人之间。司机身材并不算魁梧,穿着同样质料考究的黑色西装,但那份沉稳如山岳般的气势,却让冲过来的胖城管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司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只是淡淡地看着胖城管,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但胖城管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瞬间笼罩了他。他常年混迹市井,欺软怕硬的本能让他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两个人绝非善茬。那司机看似平静的眼神深处,有种让他脊背发凉的、见过血的漠然。他嚣张的气焰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脸上横肉抽动了几下,色厉内荏地嘟囔了一句:“执…执法呢!你们…别妨碍!”声音却明显低了好几个调。

男人仿佛完全没听见身后的插曲。他的指尖终于从孔雀身上移开,似乎对这件小东西的审视有了结论。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回李晚星身上,那眼神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或者,是评估?

“想让它真正‘不蒙尘’,”他低沉的声音如同寒泉滴落,清晰地传入李晚星嗡嗡作响的耳中,“光靠这点街头把戏,不行。”

**(内心独白:街头把戏?他说我的手艺是街头把戏?!)**一股尖锐的刺痛瞬间穿透了李晚星的恐惧和羞耻,直抵心脏!比刚才被推倒的疼痛更甚!那是她仅有的、赖以生存、并引以为傲(哪怕卑微)的东西,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彻底否定!她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粗糙的地面,指甲几乎要崩裂。

男人没有再看她瞬间变得惨白的脸,也没有再看地上的一片狼藉。他随意地一抬手,那只凝聚了李晚星无数心血、刚被他评价为“有点意思”的孔雀挂件,如同丢弃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被轻飘飘地抛回了她面前的地上!

孔雀的身体在污浊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滚了几圈,沾满了灰尘和泥渍,尾羽散乱,那颗绿色的玻璃珠眼睛茫然地瞪着灰蒙蒙的天空。

**(内心独白:他…他扔了?像扔垃圾一样…)**李晚星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只被随意丢弃的孔雀,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刚刚被对方接住时那一瞬间的恍惚感激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彻底践踏的冰冷和愤怒!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尘土,留下肮脏的痕迹。

男人却已转身,干净利落,毫无留恋。深灰色大衣的下摆在混乱的光影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就在他即将俯身坐回车内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再次探入大衣内侧的口袋。

李晚星的心猛地一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荒谬的期待。**(内心独白:他…他要做什么?)**

然而,男人掏出的,只是一个薄薄的、质感极佳的名片夹。他从中随意地抽出一张纯白色的卡片,看也没看,手腕轻轻一抖。

那张小小的名片,如同被赋予了一道精准的指令,旋转着,带着一丝微不可闻的破空声,稳稳地、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落在了李晚星面前那只沾满泥污的孔雀旁边。

名片的一角,甚至压住了孔雀散乱的尾羽。

纯白的卡片,在满地狼藉和污秽中,白得刺眼,白得冰冷。

男人再无停留,俯身坐进车内。车门关上,发出沉闷而厚重的“咔哒”声,隔绝了外面所有的混乱与不堪。车窗缓缓升起,那张冰冷俊美的侧脸在深色玻璃后一闪而逝。

黑色的豪华轿车引擎发出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咆哮,没有丝毫犹豫,流畅地调转方向,如同来时一样突兀,迅速驶离了这片喧嚣混乱的战场。猩红的尾灯在渐浓的暮色中划出两道冰冷的光轨,很快便消失在狭窄巷口的拐角。

只留下刺鼻的汽油味和轮胎摩擦的焦糊味,混合在夜市的油烟与尘埃中。

整个世界,仿佛在那辆车子消失的瞬间,才重新恢复了嘈杂和混乱。

“看什么看!还不快滚!等着没收罚款吗?!”胖城管队员的怒吼声再次炸响,带着被无视后的恼羞成怒,将矛头重新对准了地上失魂落魄的李晚星。

李晚星却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僵在原地。耳边所有的喧嚣——城管的怒吼、摊贩的哭喊、路人的议论——都化作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

她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地上。

钉在那张纯白色的名片上。

名片的一角压着她被丢弃的、沾满污泥的孔雀。另一角,在傍晚微凉的风中,极其轻微地颤动着。

名片上,只有两行简洁到极致的黑色字体,没有任何花哨的头衔和冗长的公司名称。

第一行,是一个名字,三个方正的楷体字:

**黄砚舟**

第二行,是一个手机号码,数字干净利落。

名字和号码下方,是两行更小的英文。

而在名片的右下角,压着孔雀尾羽的地方,一个极其简约、却充满力量感的烫金徽记,在暮色和混乱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而尊贵的微芒。那徽记线条锐利,隐约像一艘破浪前行的古舟轮廓。

**(内心独白:黄…砚舟?)**这个名字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她混乱的大脑。她完全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一个随手丢弃她心血、又施舍般丢下一张名片的陌生人?

膝盖处传来一阵迟来的、尖锐的刺痛!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刚才摔倒时,右腿膝盖的裤子被粗糙的水泥墩边缘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布料翻卷,露出,在脚踝处积成一滩暗红,染透了破旧的裤管和袜子,甚至浸湿了地面一小片尘土。

**(内心独白:血…流血了…)**剧烈的疼痛感此刻才如同苏醒的毒蛇,猛地噬咬上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摇晃。

“哎哟喂!作孽啊!这帮天杀的!”一个带着浓重本地口音、充满怜悯的苍老声音在李晚星身边响起。

是旁边那个卖廉价塑料发卡和小镜子的阿婆。她自己的小摊也被推得七零八落,塑料发卡散了一地,但她似乎顾不上,佝偻着腰,费力地挤到李晚星身边,浑浊的眼睛看着她膝盖上狰狞的伤口,又看看地上散落的东西和那张刺眼的名片,连连叹气摇头。

“姑娘啊,快别愣着了!赶紧收拾收拾跑吧!这帮穿皮的,惹不起啊!”阿婆焦急地催促着,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恐惧,“看你这伤…造孽哟…”

阿婆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帮李晚星捡拾散落在附近的线卷和小东西,一股脑塞进那个摔得有点变形的木盒里。她看到了地上那只沾满泥污的孔雀和压着它的名片,犹豫了一下,也捡了起来,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孔雀上的泥,连带着那张名片,一起塞进了李晚星冰冷僵硬的手里。

**(内心独白:跑?对…跑…)**胖城管队员凶狠的目光已经再次扫了过来。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巨大的屈辱和身体的剧痛。

李晚星猛地一激灵,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她甚至顾不上膝盖钻心的疼痛,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抓起那个被阿婆塞满了东西的木盒,连同手里那只肮脏的孔雀和那张冰冷的白色名片,死死地抱在怀里!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膝盖伤处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差点再次摔倒。她咬紧牙关,下唇瞬间被咬破,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却硬生生稳住了身体。

“谢…谢谢阿婆!”她嘶哑地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敢再停留哪怕一秒,她抱着沉重的木盒,拖着那条不断传来尖锐刺痛的伤腿,一瘸一拐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与城管车辆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了混乱拥挤、正在四散奔逃的人流中!

身后,胖城管队员的怒骂声隐约传来:“跑?!下次再让老子逮着,连人带货一起扣!看你能跑哪儿去!”

那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带着冰冷的恶意,狠狠钻进李晚星的耳朵。她浑身一颤,脚下更快,几乎是亡命奔逃!每一次右腿的迈动,都牵扯着膝盖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鲜血似乎流得更欢了,黏腻地浸透了裤腿,紧紧贴在皮肤上。

**(内心独白:不能停…不能被抓到…盒子不能丢…钱在里面…)**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压榨着身体最后一丝力气。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要远离这里,远离那些蓝白色的制服,远离那个冰冷可怕的男人留下的气息,远离这片刚刚将她所有希望碾碎的修罗场!

她像一只受伤的、慌不择路的小兽,凭借着本能,在迷宫般的小巷里跌跌撞撞地穿行。昏暗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投射在斑驳潮湿的墙壁上。粗重的喘息声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混杂着膝盖伤口摩擦布料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重若千钧;直到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烧般的疼痛;直到身后的喧嚣彻底消失,只剩下死寂和远处模糊的市声……李晚星才终于支撑不住,背靠着一条漆黑小巷尽头冰冷潮湿的墙壁,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滑坐在地。

砰。

木盒脱力地落在脚边。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震动着胸口的闷痛和膝盖的剧痛,让她蜷缩成一团,浑身发抖。

**(内心独白:安全了…暂时…安全了…)**这个念头一起,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疼痛。

她低下头,借着远处巷口透进来的一点微光,看向自己的右腿。

裤子的膝盖部位完全被暗红色的血浸透了,湿漉漉、沉甸甸地贴在皮肤上。布料被划开的口子边缘,血肉模糊,伤口边缘翻卷着,沾满了泥土和砂砾,正不断地向外渗着血珠和淡黄色的组织液。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伤口处一阵阵尖锐的、脉搏般的抽痛。

**(内心独白:好深的伤口…要…要处理…不然会烂掉…)**恐惧攫住了她。在这冰冷肮脏的角落,伤口感染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她颤抖着手,想要去碰触伤口,却又怕带来更剧烈的疼痛。

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怀里。

那只被黄砚舟丢弃、又被阿婆塞回她手里的孔雀挂件,此刻正歪倒在她沾满泥污和血迹的裤子上。深紫、亮橙、银灰的尾羽沾满了污泥,纠结在一起,那颗绿色的玻璃珠眼睛也蒙上了灰尘,黯淡无光。额头那几片小小的白色贝片,在昏暗光线下,也失去了所有神采,像几粒普通的石子。

**(内心独白:不该蒙尘…)**男人那句冰冷的话语再次在脑中回响。看着眼前这只比垃圾好不了多少的孔雀,一股巨大的酸楚和自嘲涌上心头。**(内心独白:呵…现在不仅蒙尘,还沾了血和泥…在他眼里,大概连垃圾都不如吧?)**

她移开目光,不愿再看这只承载了太多屈辱的孔雀。视线落在了另一只手上。

那张纯白色的名片,被她无意识地、紧紧地攥在掌心。攥得那么用力,以至于名片坚硬挺括的边缘,深深地硌进了她左手掌心的嫩肉里!甚至割破了皮肤,留下了一道细细的、渗出血丝的印痕!

**(内心独白:嘶…好痛!)**她这才惊觉,慌忙松开手。

名片的一角,果然沾上了一抹刺目的、属于她的鲜红血痕。那血痕,正好印在烫金的古舟徽记旁边,像一道丑陋的污损。

名片上,“黄砚舟”三个方正的黑色楷体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却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存在感,刺着她的眼睛。

**(内心独白:黄砚舟…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巨大的困惑压过了恐惧和疼痛。那张名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掌心灼痛,却又不敢丢弃。它代表着什么?一个随手施舍的玩笑?一个高高在上的嘲弄?还是…某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信号?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脚步声和熟悉的声音。

“姑娘?姑娘?是你吗?”是那个卖发卡的阿婆!她竟然跟了过来,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巷口微弱的光线下,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正焦急地四处张望。

“阿婆…我…我在这里…”李晚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嘶哑地回应,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

阿婆闻声,连忙小跑着过来,看到李晚星惨白的脸色和膝盖上那片骇人的暗红,又是一阵心疼的叹息:“哎哟我的老天爷!这伤…这得赶紧弄啊!这帮杀千刀的!”她把手里的东西塞给李晚星——竟然是李晚星之前慌乱中掉在地上的那半个冷硬的菜包子,还有一小卷干净的、看起来像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白布条。

“快,先用这个…唉,老婆子也没别的东西…”阿婆看着那简陋的布条,满脸歉意。

“谢…谢谢阿婆…”李晚星哽咽着,接过布条。冰凉的包子硌着她的手,却带来一丝奇异的暖意。在这冰冷的绝境里,这点微不足道的善意,如同黑暗中的烛火。

阿婆蹲下身,浑浊的眼睛看着李晚星膝盖上狰狞的伤口,又看看她手里攥着的、沾了血的名片,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神秘和感慨:

“姑娘啊…刚才那个…开黑车的小伙子…你知道是谁不?”

李晚星茫然地摇头,心却猛地提了起来。**(内心独白:阿婆认识他?)**

阿婆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什么听见:“那是黄家的…砚舟资本的少东家!黄砚舟!”

“砚舟资本?”李晚星完全没听过这个名字,像个懵懂的孩子。

“唉,你年纪小,不知道…”阿婆摆摆手,“那可是咱们省,不,是全国都数得着的大财团!听说…专做那种…那种把外国大公司都买下来的生意!叫什么…海…海外并购!对!就是这个词儿!老鼻子有钱了!那钱啊,堆起来能买下咱们整个省城!”

**(内心独白:海外并购?买下外国公司?买下…省城?)**这些词汇对李晚星来说,遥远得如同天方夜谭。她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种财富和权势。她只知道,自己口袋里那十几块钱,在对方眼里,恐怕连一粒尘埃都不如。巨大的鸿沟感让她一阵眩晕。

“哎哟,那可是真正云端上的人物!”阿婆的语气充满了敬畏和一种市井小民对顶级豪门的天然距离感,“他那辆车,看到没?黑得发亮,跟大棺材似的!听说一个车轱辘就够咱们这样的人家吃几辈子!”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试图用她能理解的比喻来描述那个遥不可及的世界,“他怎么会跑到咱们这破地方来?还…还接你那小玩意儿?”阿婆的目光落在李晚星手里那只沾满泥污的孔雀上,充满了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不…不知道…”李晚星低下头,看着名片上那沾着自己血迹的名字,声音低不可闻。黄砚舟…砚舟资本的少东家…海外并购…这些信息如同巨石投入她死水般的心湖,却激不起任何波澜,只有更深的茫然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荒谬感。**(内心独白:云端上的人…为什么要把我的东西扔在地上?为什么又要给我这张纸片?)**

“唉,这些大人物,心思难猜啊…”阿婆摇摇头,不再深究,看着李晚星惨白的脸和膝盖的伤,催促道:“姑娘,别想那么多了!赶紧的,老婆子帮你先把伤口包一下,止止血!这地方又冷又潮,伤口烂了就麻烦了!”

说着,阿婆小心翼翼地接过李晚星手里的白布条,又摸索着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很小的、装着浑浊液体的小瓶子(大概是自制的土酒或消毒水),准备给她清理伤口。

李晚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任由阿婆摆布。膝盖处传来布条勒紧的剧痛和阿婆粗糙手指的触碰,让她疼得冷汗直流,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她摊开左手掌心,那张沾了血的名片静静地躺在那里。“黄砚舟”三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某种神秘的符咒。

夜风穿过狭窄的巷弄,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也卷起李晚星额前散落的、枯黄干涩的发丝。

几缕发丝被风撩起,拂过她布满泪痕和尘土的脸颊,又轻轻飘落,正好纠缠在名片上“黄砚舟”那三个冰冷的黑色字体旁边。

发丝、血迹、烫金的徽记、冰冷的名字……在这肮脏绝望的角落,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短暂地纠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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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的手很粗糙,布条勒得也很紧,每一次触碰伤口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但那份笨拙而真切的关心,却像微弱的火苗,暂时驱散了李晚星心头的严寒。

“忍着点啊姑娘…这土烧酒辣是辣了点,但能杀毒…”阿婆絮叨着,用布条蘸着浑浊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李晚星膝盖伤口边缘的污泥和血痂。酒精(或者别的什么)刺激着翻卷的皮肉,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灼烧感,疼得李晚星倒抽冷气,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内心独白:好痛…比编东西时割到手痛多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被她强行憋了回去。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阿婆面前再哭。她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掐进另一只手的掌心,用新的疼痛来转移注意力。

阿婆的动作很慢,但很仔细。她用布条尽可能擦干净伤口周围的脏污,又用干净的布条内层紧紧裹住伤口,用力打了个死结。虽然简陋,但总算暂时止住了不断外渗的鲜血。

“好了好了,先这样包着,明天…唉,明天你得想法子去看看郎中啊姑娘!这伤看着不轻!”阿婆直起佝偻的腰,捶了捶后背,看着李晚星苍白如纸的脸,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

“谢谢…谢谢阿婆…”李晚星的声音嘶哑而虚弱,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她看着膝盖上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口,又看看被阿婆捡回来、放在木盒上的那半个冷硬菜包子。饥饿感混合着疼痛和疲惫,让她一阵阵发晕。

“谢啥,都是苦命人…”阿婆摆摆手,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李晚星紧握的左手和那张露出一角的白色名片上,欲言又止。最终,她还是忍不住小声提醒道:“姑娘啊…那个…那个黄少爷的名片…你…你收好了?”

李晚星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左手,将名片攥得更紧。名片坚硬的边缘再次硌进掌心那道细小的伤口,带来清晰的刺痛。**(内心独白:为什么要收好?它有什么用?)**她茫然地点点头。

“唉,老婆子多句嘴…”阿婆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谨慎,“那种大人物,心思比海还深。他给你这东西,指不定…指不定是福是祸呢!咱们这种小老百姓,离他们越远越好!那点子富贵,看着光鲜,里头都是刀子!听阿婆的,这东西…能不用就别用!找个机会,扔了最好!”

阿婆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李晚星刚刚因“砚舟资本”、“海外并购”这些遥远词汇而有些恍惚的头上。**(内心独白:是祸?扔了?)**她看着阿婆眼中真诚的担忧,又低头看向掌心那张沾着自己血迹的名片。烫金的古舟徽记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冰冷的光。

“我…我知道了,阿婆。”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那就好,那就好…”阿婆似乎松了口气,又看了一眼李晚星膝盖上的伤和那个破旧的木盒,“天黑了,又冷,你这伤…得赶紧找个地方落脚。老婆子也得回去了,摊子被砸了,家里老头子还等着…”阿婆脸上露出愁苦的神色,又叮嘱了李晚星几句注意伤口、小心着凉的话,才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消失在巷子口的黑暗中。

狭窄的陋巷再次只剩下李晚星一人。

阿婆的脚步声远去,四周彻底陷入一片死寂。深秋夜晚的寒意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穿透她单薄的衣服,刺入骨髓。膝盖伤口的剧痛在短暂的包扎后并未减轻多少,反而因为寒冷和紧绷的布条,变得更加清晰和顽固。

她尝试着想要站起来。

“呃…”右腿刚一用力,膝盖处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瞬间脱力,再次重重跌坐回冰冷潮湿的地面!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内心独白:不行…站不起来…走不动了…)**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一点点漫上来。旅馆离这里很远,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走回去。难道…难道今晚又要露宿街头?在这冰冷肮脏、随时可能有危险的巷子里?带着这流血的伤口?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木盒,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盒子里装着她的全部家当:剩下的线卷、没卖掉的向日葵、小狐狸的残骸、记账本、那宝贵的十几块钱…还有,那只沾满泥污的孔雀,以及…那张冰冷的名片。

夜风呼啸着穿过巷弄,卷起地上的尘土和垃圾,发出呜呜的悲鸣。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光模糊地映在巷口上方的天空,红红绿绿,却照不进这深沉的黑暗。

寒冷、疼痛、饥饿、疲惫、恐惧…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啃噬着她仅存的意志。身体的热量在飞速流失,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内心独白:不能睡…在这里睡着…会冻死的…)**一个声音在脑中尖锐地提醒。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左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