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市微光(2 / 2)

李晚星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死死盯着男人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一点信息。

男人放下镯子,浑浊的眼睛再次看向李晚星。这一次,他的目光在她那张因为饥饿和高烧而毫无血色的脸上停留得更久,在她那只触目惊心的烂手上停留得更久。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纯粹不耐烦,多了一丝复杂的审视,甚至…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怜悯?

“银的倒是银的,”男人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低沉,没什么起伏,“不过成色很一般,太细了,也没个花纹,份量轻得很。”他掂量了一下镯子,语气带着一种市侩的挑剔,“这种老物件,现在不值钱了。去金店,人家也未必肯收,嫌麻烦。”

李晚星的心瞬间凉了半截,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

“不过嘛…”男人话锋一转,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她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你这样子…也是真难。”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什么,然后指了指三轮车斗里一个破旧的塑料袋,“我这还有三个早上买的馒头,没来得及吃,放久了,有点发霉起毛了,你要是不嫌弃…”

发霉的馒头?

李晚星的胃袋因为“馒头”两个字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强烈的渴望瞬间压倒了所有的顾虑!霉了又怎样?只要能吃!只要能填进肚子里!

“不嫌弃!我不嫌弃!”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了一些,带着哭腔,“老板…求求您…给我吧!”

男人没再说什么,默默地从车斗里拿出那个破旧的塑料袋。袋子打开,里面躺着三个拳头大小的白面馒头。馒头的表皮已经干硬开裂,上面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绿色和黑色的霉斑,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不适的酸馊味。

“喏,”男人将塑料袋递到她面前,“就这三个了。你要愿意,镯子留下,馒头拿走。不愿意,就走吧。”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在完成一桩再普通不过的交易。

看着那三个发霉的馒头,李晚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母亲留下的、最后的贴身银镯…就换这三个发霉的馒头?巨大的不甘和屈辱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心!

可是…胃里那疯狂的绞痛,左手伤口那钻心的灼痛,还有高烧带来的眩晕,都在疯狂地提醒她: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机会!尊严?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我…我换!”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她颤抖着手,将那枚小小的、黯淡的银镯子,轻轻地、无比艰难地放在了男人沾满油污的手掌上。

冰凉的金属触感离开指尖的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彻底断裂了。

男人接过镯子,看也没看,随手揣进了脏兮兮的工作服口袋里,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件不值钱的玩意儿。同时,将那袋装着三个发霉馒头的塑料袋,塞到了李晚星空出来的手里。

“拿着吧。”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再看她,转身继续去捆扎那些废纸板,佝偻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老和疲惫。仿佛刚才那场关乎一个女孩最后念想的交易,从未发生过。

李晚星紧紧攥着那个破旧的塑料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塑料袋里,发霉馒头的触感清晰地传来。她甚至能闻到那淡淡的馊味。她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巨大的失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席卷了她。

“喂!傻站着干嘛?挡着路了!”一个粗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另一个推着废品车过来的男人。

李晚星猛地回过神,像受惊的兔子般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塑料袋,低着头,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这个角落,重新汇入夜市汹涌的人流。

她没有立刻去吃那发霉的馒头。胃里虽然饿得绞痛,但一种更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需要材料!需要那些彩色的丝线!母亲教她的口诀在脑海中清晰地回响:“左三绕,右两缠,椰树就长在指尖。”这不仅仅是儿时的游戏,这可能是她活下去、甚至挣出一条生路的唯一技能!是母亲在冥冥之中给她的指引!

她攥着那袋馒头,像攥着最后的希望,开始在喧闹的夜市里艰难地穿梭、寻找。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个摊位,寻找着卖针头线脑、或者小饰品材料的地方。

夜市很大,摊位林立。她像一个迷失方向的游魂,在拥挤的人潮中跌跌撞撞。身体的虚弱和伤痛让她步履维艰,好几次差点被人撞倒。左手食指的伤口因为不断被挤压摩擦,脓血似乎渗得更多了,湿漉漉地粘在破旧的袖子上,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老板…您…您这有卖彩色的丝线吗?编东西用的那种?”她鼓起勇气,在一个卖廉价头花和发卡的摊位前停下,声音嘶哑微弱地问道。

摊主是个涂着厚重脂粉的中年女人,正唾沫横飞地向两个年轻女孩推销着发卡。听到李晚星的声音,她不耐烦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李晚星肮脏破旧的衣着和那只烂手上时,脸上的热情瞬间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

“丝线?没有没有!赶紧走开!别影响我做生意!臭烘烘的!”女人像赶苍蝇一样挥着手,尖利的声音刺耳无比。

李晚星的脸瞬间涨红(虽然因为苍白并不明显),巨大的难堪让她几乎窒息。她低下头,抱紧怀里的馒头袋子,像逃跑一样飞快地离开了那个摊位。

她不死心,又强撑着走到另一个卖针线纽扣的摊位前。摊主是个戴着老花镜、埋头缝补衣服的老太太。

“阿婆…请问…有彩色的丝线卖吗?”她的声音更低了,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老太太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仔细打量着李晚星。她的目光扫过李晚星苍白憔悴的脸,最终落在那只红肿溃烂的左手上,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姑娘,你这手…怎么搞成这样?得去看医生啊!”老太太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和一丝责备。

李晚星鼻子一酸,连忙把手往身后藏了藏,声音带着哽咽:“我…我没事…阿婆,您…您有丝线吗?”

老太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这儿只有缝衣服的黑白灰线,还有扣子。你要编东西的彩线,得去那边,”她抬手指了指夜市更深处一个方向,“看到没?那个挂着‘玲玲饰品材料’红牌子的摊位,小玲姑娘那儿专门卖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顺着老太太指的方向,李晚星果然看到了一个亮着粉红色灯管、招牌上写着“玲玲饰品材料”的小摊位。摊位上挂着五颜六色、闪闪发亮的珠子、彩绳和各种小配件,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希望之火重新燃起!

“谢谢…谢谢阿婆!”李晚星连忙道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快去吧,处理下手要紧!”老太太在她身后又叮嘱了一句。

李晚星抱着馒头袋,忍着伤痛,几乎是小跑着(以她目前的状态而言)冲向那个“玲玲饰品材料”的摊位。

摊位不大,但布置得很花哨。一个二十出头、染着栗色头发、戴着夸张耳环的年轻女孩正坐在小马扎上,低头专注地刷着手机,嘴里还哼着歌。她就是摊主小玲。

“老板…”李晚星喘着气,停在摊位前,声音因为急切和虚弱而有些发颤,“您…您这里有…彩色的丝线卖吗?要…要结实一点的…”

小玲抬起头,看到李晚星的瞬间,脸上轻松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头,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嫌弃和一丝警惕。她下意识地将自己放在摊位上的手机往回收了收。

“丝线?有啊。”小玲的语气懒洋洋的,带着点不耐烦,“你要哪种?玉线?股线?蜡线?还是最便宜的尼龙线?”她指了指摊位一角挂着的几板样品,各种颜色和粗细的线卷密密麻麻地排列着。

看着眼前琳琅满目、色彩缤纷的丝线,李晚星的眼睛瞬间亮了!就是这些!和母亲珍藏的那卷一模一样!

“就…就这种!”她急切地指着其中一种颜色鲜艳、看起来比较粗实的丝线,“这种…多少钱一卷?”

小玲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撇撇嘴:“哦,台湾玉线啊,这个比较贵,三块钱一卷。”她又指了指旁边颜色稍逊、看起来细一些的,“这种尼龙线便宜,五毛一卷。你要哪种?”

三块?五毛?

李晚星的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刚才用银镯子换来的…只有那三个发霉的馒头。钱?她一分钱都没有!

巨大的窘迫瞬间将她淹没!她站在摊位前,脸涨得通红(虽然被苍白掩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怀里的馒头袋子仿佛有千斤重。

小玲看着她这副窘迫的样子,又瞥了一眼她那只烂手和破旧的衣着,脸上的不耐烦更重了:“喂,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别挡着摊位啊!我这还要做生意呢!”她提高了音量,语气不善。

“我…我…”李晚星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巨大的无助感让她几乎要崩溃。她猛地想起怀里的馒头!一个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

“老板…我…我暂时没钱…”她鼓起最后的勇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将怀里的塑料袋往前递了递,“我…我这里有三个馒头…刚…刚拿到的…还没动过…我…我用一个馒头…换您一卷最…最便宜的线…行吗?”她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完这番话,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知道这要求多么荒唐可笑。

果然,小玲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嗤笑一声,声音尖利刺耳:“啥?!用馒头换我的线?!你疯了吧?!你当我是开善堂的啊?你这馒头都长绿毛了!白送我都嫌脏!谁知道有没有毒啊?!”她厌恶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仿佛那馒头的馊味已经飘过来了。“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儿恶心人!再不走我叫保安了!”

尖刻的嘲讽和毫不留情的驱赶,如同冰冷的耳光狠狠扇在李晚星脸上!她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最后一点自尊和希望,在小玲鄙夷的目光中被碾得粉碎。

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勉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她紧紧抱着那袋馒头,像抱着最后一块浮木,低着头,在周围人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注视下,无比狼狈地、踉踉跄跄地逃离了这个摊位,逃离了那片刺眼的粉红色灯光,重新躲进夜市边缘相对昏暗的角落里。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她滑坐到地上,身体因为极度的屈辱、饥饿和伤痛而剧烈地颤抖着。她打开塑料袋,看着里面那三个布满霉斑的馒头。胃里饿得如同火烧,但小玲那句“长绿毛了!白送我都嫌脏!谁知道有没有毒?!”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回响,让她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馒头上,洇湿了那些丑陋的霉斑。她该怎么办?镯子没了,钱没有,连一卷最便宜的线都换不到…难道真的只能靠这三个发霉的馒头苟延残喘吗?然后呢?等着伤口恶化腐烂?等着饿死在街头?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沙哑、带着点迟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喂…丫头?”

李晚星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张布满深刻皱纹、黝黑粗糙的脸——正是那个用三个发霉馒头换走了她银镯子的废品站老板!

他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正站在她面前,微微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看着她怀里抱着的馒头和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眉头紧锁着。

“没…没换成?”他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李晚星看着他,嘴唇哆嗦着,巨大的委屈和难堪让她说不出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废品站老板沉默地看了她几秒钟,目光再次扫过她那红肿溃烂的左手食指,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似乎包含了太多生活的沉重。

“唉…”他摇了摇头,没再多问。然后,他那只同样粗糙肮脏、沾满污垢的手,伸进了自己同样脏兮兮的深蓝色工作服口袋里,摸索着。

李晚星怔怔地看着他。

只见他掏出了一小把皱巴巴、油腻腻的零钱。有一块的纸币,更多的是五毛、一毛的硬币,甚至还有几个一分的铝镚。他把这些零钱在粗糙的手掌里拢了拢,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微声响。

“拿着。”他不由分说,将这一小把加起来可能也就三四块钱的零钱,塞到了李晚星那只相对完好的右手里。零钱带着他掌心的温热和油腻的触感。

李晚星彻底愣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这把脏兮兮、却沉甸甸的零钱,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个一脸皱纹、眼神浑浊疲惫的男人。

“老板…这…这不行…”她下意识地想推拒。镯子换馒头是交易,这算什么?施舍?

“拿着!”男人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点,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甚至还瞪了她一眼,“不是白给你的!是刚才…咳,那镯子…其实…还能值几个钱。”他似乎想找个理由,但说得有些含糊和别扭,显然不擅长这种表达。“这点钱,够你去买点便宜线了。剩下的…去买点消炎药,弄点吃的!你这手…再不弄,就废了!”他的目光严厉地扫过她那溃烂的手指。

李晚星握着那把温热的零钱,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更强烈的酸楚,瞬间冲垮了她的心防!这哪里是钱?这分明是绝境中递来的一根稻草!是这个冰冷城市里,一丝微弱却真实的人性微光!

“谢…谢谢您!老板!谢谢…”她哽咽着,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之前的屈辱和此刻的感激,在她肮脏的脸上肆意流淌。她想给男人磕头,身体却虚弱得动弹不得。

“行了行了!哭什么!”男人不耐烦地挥挥手,仿佛受不了这种场面,转身就要走,“赶紧去买!买完…找个地方把手弄弄!看着就瘆得慌!”他佝偻着背,快步走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光线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晚星紧紧攥着那把油腻腻的零钱,如同攥着最珍贵的宝石。她深吸一口气,用袖子狠狠抹掉脸上的泪水和泥污。眼中那绝望的死灰色,被一种重新燃起的、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光芒所取代!

她再次站起身,这一次,脚步虽然依旧虚浮,却多了一丝力量。她抱着馒头袋子,攥着零钱,重新走向那个“玲玲饰品材料”的摊位。

小玲看到她去而复返,眉头立刻又皱了起来,脸上写满了“你怎么又来了”的不耐烦。

李晚星没有理会她的脸色,径直走到摊位前,将手里那把零钱,小心地、一枚一枚地放在摊位边缘那块相对干净些的玻璃板上。她指着之前问过的那种最便宜的、五毛一卷的尼龙彩线——颜色虽然不如玉线鲜亮饱和,但红、蓝、绿、黄、白几种基础色都有。

“老板…我…我要这种线…”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红色…蓝色…绿色…黄色…白色…各要一卷。”她数出五个五毛的硬币,又加上了几个一毛的硬币凑够两块五,推了过去。剩下的零钱,她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口袋。

小玲看着玻璃板上那一小堆油腻腻的硬币,又看看李晚星那张虽然狼狈却异常认真的脸,尤其是她那只依旧红肿溃烂、却紧紧攥着零钱袋子的手,脸上的鄙夷和不耐烦似乎淡了一点点,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和…不易察觉的诧异。她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刻薄话,只是动作麻利地从货架上取下五卷李晚星指定的尼龙彩线——火焰红、天空蓝、青草绿、明黄、纯白。

“喏,拿好。”小玲把五卷线丢在玻璃板上,语气依旧算不上好,但没有了之前的尖刻。

李晚星如获至宝!她几乎是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五卷崭新的、散发着化纤气味的彩线,连同那袋发霉的馒头一起,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指尖触碰到光滑的线卷,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母亲当年握着她的手教她编织时的温度,隔着时空再次传递了过来。

材料!她终于有了材料!

她抱着这得来不易的希望,没有立刻离开。目光在喧闹的夜市里急切地搜寻着。很快,她看到了不远处一个卖杂货的小摊,摊位上挂着毛巾、肥皂、针线包之类的东西。

她走过去,用口袋里剩下的零钱,买了一块最便宜的、粗糙的黄色肥皂(一块钱),一小板用透明塑料纸包着的、最普通的消炎止痛药片“去痛片”(五毛钱),还有一小卷白色的医用纱布(一块钱)。最后,她用仅剩的几个一毛硬币,在一个卖水的摊位上,买了一瓶最便宜的、没有牌子的矿泉水(一块钱)。

当她抱着这些东西——五卷彩线、三个发霉馒头、一块肥皂、一板去痛片、一小卷纱布和一瓶水——重新回到桥洞下那个冰冷潮湿的角落时,一种巨大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充实感同时包裹了她。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将东西小心地放在相对干燥些的破纸壳上。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左手食指的伤口灼痛得让她眼前发黑。她拧开矿泉水瓶盖,冰冷的液体滑过干渴冒烟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舒爽感。然后,她颤抖着抠出两片白色的去痛片,和着水,艰难地吞了下去。药片苦涩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

做完这些,她感到一阵虚脱。但她不能休息。她拿起那块粗糙的黄色肥皂和矿泉水瓶。

借着远处路灯和夜市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开始处理自己那只溃烂的左手食指。她将矿泉水小心地倒在伤口上,冰冷的刺激让她痛得倒吸冷气。然后,她用肥皂沾了水,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涂抹在伤口周围肮脏的皮肤上,尽量避开翻卷的皮肉和渗出的脓血。肥皂粗糙的颗粒摩擦着皮肤,带来刺痛,但她强忍着。她要尽可能地把污垢和可能的细菌洗掉。

清洗的过程痛苦而漫长。每一下触碰都让她疼得浑身发抖,冷汗涔涔。但她咬着牙,一遍遍用清水冲洗。伤口暴露出来,皮开肉绽,边缘红肿发亮,中心渗出淡黄色的脓液和丝丝血水,看起来触目惊心。她用相对干净的里衣衣角,小心地蘸干伤口周围的水分。

然后,她拿起那卷白色的纱布。没有剪刀,她只能用牙齿配合右手,费力地撕下长长的一条。她笨拙地、一圈又一圈,将纱布缠绕在受伤的食指上,包裹住那狰狞的伤口。纱布粗糙的质感摩擦着伤口,依旧很痛,但至少隔绝了直接的污垢。她打了一个死结,将纱布固定住。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靠在墙上大口喘息。去痛片的药效似乎开始缓慢地发挥作用,伤口的剧痛变得钝化了一些,高烧带来的眩晕感也似乎减轻了一点点。

饥饿感再次凶猛地袭来。

她的目光落在旁边那个破旧的塑料袋上。三个发霉的馒头静静地躺在里面。小玲那句“长绿毛了!白送我都嫌脏!”依旧在耳边回响。

她伸出手,颤抖着拿起一个馒头。凑近昏暗的光线仔细看。馒头表皮干硬,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绿色和黑色霉斑,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酸馊味。

吃?还是不吃?

胃袋疯狂地抽搐着,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她用手,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将馒头表皮上那些最明显的、大块的绿色和黑色霉斑抠掉、剥掉。粗糙的馒头皮带着霉点被她撕下,丢在一旁。剩下的馒头芯,虽然看起来也微微发黄,但霉斑少了很多。

她拿起这处理过的馒头,送到嘴边。一股难以言喻的馊味还是钻进了鼻子。她停顿了一下,然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馒头芯又干又硬,像嚼着木屑,带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快的酸味和霉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口感极其糟糕。但她不管不顾,只是机械地、用力地咀嚼着,然后艰难地吞咽下去!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砂石,刮擦着干渴疼痛的喉咙。胃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痉挛,但她强迫自己继续。

“呕…”生理性的恶心感涌上来,她干呕了一下,眼泪都呛了出来。但她死死捂住嘴,硬是将那口馊馒头咽了下去!

活下去!必须吃下去!

骨头要硬!

她像在进行一场残酷的仪式,就着冰冷的矿泉水,一口馊馒头,一口水,艰难地、缓慢地,将一整个处理过的馒头吃了下去。胃里有了东西,那疯狂的绞痛感终于平息了一些,虽然那馊味让她依旧很不舒服。

她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两个馒头重新包好,放好。这是她接下来一两天的口粮。

做完这一切,身体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去痛片和食物带来的些微暖意,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她蜷缩在冰冷的破纸壳上,裹紧单薄的衣物,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她的右手,几乎是凭着本能,摸索着伸向了那五卷崭新的彩线。

她抽出了那卷火焰般鲜艳的红色尼龙线。

指尖触碰到光滑冰凉的线体,一种奇异的感觉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仿佛母亲温柔的手再次握住了她。黑暗中,母亲那温柔而清晰的声音,如同天籁般在她疲惫的脑海中响起:

“左三绕,右两缠,椰树就长在指尖…”

李晚星苍白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极其微弱地、却无比坚定地向上弯了一下。她将那卷红线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攥住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终于放任自己沉入了带着沙爹香气和彩线柔滑触感的、深沉的睡眠中。

桥洞外,夜市的喧嚣依旧,霓虹闪烁。而在冰冷黑暗的桥洞深处,一个女孩蜷缩着,怀里抱着五卷廉价的彩线和两个发霉的馒头,缠着纱布的手指紧紧攥着一卷红色的丝线,沉沉睡去。她的身体依旧冰冷疼痛,前路依旧荆棘密布,但在她的掌心,在那卷红线之中,一颗名为“希望”和“反击”的种子,已经悄然埋下。母亲指尖的椰树,或许真能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上,顽强地生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