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决裂与出走(2 / 2)

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这条肮脏的小巷!离开“好味来”那扇随时可能再次打开的铁门!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茫然和痛苦!李晚星猛地一咬牙,拖着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一头扎进了那铺天盖地的雨幕之中!她朝着巷子通向主街的那一端狂奔!

雨水疯狂地抽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冰冷刺骨。视线被密集的雨帘彻底模糊,只能勉强分辨脚下坑洼不平的路面和远处朦胧的霓虹灯光。脚下那双早已破旧不堪、鞋底磨得几乎透光的廉价帆布鞋,踏在湿滑油腻、积满污水的路面上,每一步都踉踉跄跄,如同踩在棉花上,又像是随时会滑倒。

雨水混合着汗水、泪水和伤口渗出的血水,在她脸上肆意流淌。她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和雨水呛进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身后,“好味来”的方向似乎隐隐传来王姐那穿透雨幕的、更加模糊却依旧恶毒的咒骂声,像索命的冤魂,紧紧追随着她。

跑!快跑!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她在暴雨中拼命奔跑,瘦小的身影在空旷脏乱的后巷里显得格外渺小和脆弱。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试图浇灭她身体里最后一丝热气。就在她快要冲出巷口,看到前方主路上昏黄路灯透出的微光时——

“噗嗤!”

右脚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向下的吸力瞬间传来!

她惊恐地低头看去!只见自己那只破旧的帆布鞋,不偏不倚,正好踩进了一个松动、凹陷的下水道铸铁井盖边缘的缝隙里!那缝隙因为年久失修和雨水浸泡变得异常湿滑,她的整个右脚掌连同半截小腿,瞬间被卡死在了冰冷、锈蚀的铁环和湿滑的水泥边缘之间!

巨大的惯性让她整个人无法控制地向前猛扑出去!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被淹没在滂沱的雨声中!

瘦小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地、毫无缓冲地摔倒在冰冷湿滑、积满污浊雨水的肮脏路面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剧烈的疼痛瞬间从膝盖、手肘、肩膀等几个着地点炸开!尤其是左手,为了支撑身体,她本能地用手掌撑地,那溃烂的食指伤口狠狠磕在粗糙冰冷的地面上!

“呃啊——!”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惨嚎!身体因为极致的疼痛而蜷缩起来,在冰冷的雨水和泥泞中剧烈地颤抖着。

冰冷的污水立刻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裤,刺骨的寒意混合着身体各处的剧痛,几乎要将她吞噬。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想把自己的脚从那该死的井盖缝隙里拔出来。但右脚被卡得死死的,稍微一动,脚踝处就传来钻心的疼痛,而那冰冷的铁锈和湿滑的青苔触感,更是让她心底发寒。

更糟的是——

就在她摔倒、身体与地面猛烈撞击的瞬间,她感觉到自己裤子的右边口袋猛地一沉!

“叮铃…哗啦…”

几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暴雨声完全淹没的清脆金属碰撞声响起!

她下意识地、惊恐地摸向那个口袋——

空了!

她猛地扭头,不顾雨水疯狂地灌进眼睛,死死地看向自己摔倒的地方旁边,那个正在疯狂吞噬着浑浊雨水的、黑洞洞的下水道排水口!

借着巷口路灯昏黄模糊的光线,她清晰地看到,几枚小小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圆形物体,在浑浊湍急的水流中翻滚了几下,然后,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瞬间消失在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排水沟里!

硬币!

那是她仅有的财产!

是她这一个月来,在“好味来”像牛马一样劳作,忍受着非人的折磨和克扣后,偷偷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全部积蓄!三枚一块的硬币!那是她全部的家当!是她在这个冰冷城市里,唯一能抓住的、象征着一点点独立和希望的微光!

现在…没了。

什么都没了。

彻底的一无所有。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趴在泥泞中的身体。膝盖和手肘处传来火辣辣的擦伤痛,左手食指溃烂的伤口在泥水和撞击的双重刺激下,更是痛得让她几乎昏厥。右脚还死死地卡在冰冷生锈的井盖缝隙里,动弹不得。而口袋里那最后三枚能买一个馒头、能在最绝望时坐一趟公交逃离的硬币,也随着那湍急的污水,永远地消失在了城市肮脏的下水道深处。

彻骨的寒意,混合着身体各处的剧痛、饥饿、疲惫,以及那灭顶般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比这倾盆的暴雨更冰冷,更窒息!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只是想活着!只是想有口饭吃!只是想在这个巨大的、冰冷的城市里,找到一个能蜷缩的角落!

她做错了什么?!

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家没了,名字没了,尊严被踩进泥里,身体被打上肮脏的烙印,背上莫须有的巨债,现在连最后一点点赖以生存的硬币,都被这该死的城市吞噬了!

巨大的委屈、冤屈和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行筑起的堤坝!她再也忍不住了!

“呜…呜啊啊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混合着剧痛、绝望和巨大悲恸的嚎哭,终于撕破了喉咙,冲破了压抑已久的沉默,在这暴雨倾盆、肮脏冰冷的小巷里,如同受伤孤狼的哀鸣,绝望地回荡开来!

泪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在她肮脏狼狈的脸上疯狂奔涌!她不再试图压抑,不再顾忌是否会被王姐她们听到,她只是趴在冰冷的泥水里,蜷缩着身体,用尽全身的力气,放肆地、绝望地恸哭!仿佛要将这短短几个月来所承受的所有痛苦、所有屈辱、所有的不公和绝望,都随着这撕心裂肺的哭声,倾泻在这无情的天地之间!

哭声在暴雨的轰鸣中显得那么微弱,那么无助,却又那么悲怆,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啊…”她嘶哑地哭喊着,额头抵着冰冷肮脏的地面,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不断抽搐,“妈…妈…我好痛…我好冷…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里,在这冰冷的泥泞中,在她因为剧痛和悲恸而意识模糊的边缘——

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黑暗中微弱却坚定的萤火,毫无征兆地、清晰地浮现在她混乱一片的脑海深处。

那声音很轻,很虚弱,带着久病的沙哑,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力量。是母亲的声音。

是在那间充斥着浓重药味和死亡气息的昏暗小屋里。母亲躺在破旧的木板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随时会断掉。但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异常地亮,像两颗即将燃尽的星辰,死死地、充满不舍和某种执拗地盯着跪在床前的、同样瘦小的林晚星。

母亲枯瘦如柴、冰凉得吓人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攥着女儿同样冰凉的小手。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灌注进去。

“星星…”母亲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血沫的气息,“别哭…我的星星…不哭…”

年幼的林晚星早已哭得喘不上气,小小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和悲伤而剧烈颤抖着,只会死死地抓着母亲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正在飞速流逝的温度。

“记住…星星…”母亲的目光紧紧锁着她,那眼神里有太多太多无法诉说的不舍、担忧和…嘱托,“咱们…骨头…要硬…”

“骨头…要硬…”她又用力地重复了一遍,仿佛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去强调这四个字。那枯槁的手指,甚至用力地捏了捏女儿纤细的腕骨,像是在确认那小小的骨头是否足够坚韧。

“不管…以后…多难…多苦…”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也开始涣散,但那抹执拗的光却始终未灭,“脊梁…不能弯…心气…不能…散…”

“骨头…硬…才能…活下去…活出…人样…”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说完,母亲那双一直死死攥着她的手,终于无力地松开了,滑落在冰冷的床板上。那双曾经明亮、充满了温柔和坚韧的眼睛,也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

骨头要硬。

脊梁不能弯。

心气不能散。

这六个字,如同六道惊雷,在这暴雨倾盆、绝望灭顶的时刻,狠狠地劈开了李晚星混沌黑暗的意识!带着母亲临终前那冰凉手指的触感和那执拗眼神的力量,瞬间击中了她灵魂的最深处!

趴在地上的李晚星,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沾满泥水和泪水的脸上,那双原本被绝望和痛苦淹没的眼睛,在昏黄模糊的路灯光线下,骤然爆射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如同淬火重生般的锐利光芒!

骨头…要硬…

母亲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穿透了这冰冷的暴雨和肮脏的泥泞,直接在她的骨髓里、在她的灵魂深处响起!

是啊…骨头要硬!

哭有什么用?哀求有什么用?在这冰冷的世界面前,眼泪是最廉价的东西!王姐会因此怜悯她吗?李姐会因此愧疚吗?周老板会因此放过她吗?不会!永远不会!他们只会把她的眼泪当作软弱可欺的证明,当作可以更加肆意践踏的理由!

趴在泥水里,卡在井盖中,失去最后三枚硬币…这就是绝境了吗?不!只要骨头还没断!只要这口气还在!就还没到绝路!

母亲病骨支离,咳血而亡,却到死都攥着她的手,告诉她骨头要硬!

父亲家财散尽,含恨而终,却始终挺直着脊梁,账本上的数字工整如昔,那是他最后的尊严!

她林晚星(不,她依旧是林晚星!),身上流着他们的血!怎么能就这样烂在省城的泥沟里?!怎么能让那些吸血的蛆虫如愿以偿?!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合着巨大悲恸和更加强烈愤怒的力量,如同火山熔岩般在她冰冷的身体里轰然爆发!那力量源自母亲的遗言,源自父亲的风骨,更源自她自身被逼到绝境后彻底觉醒的、不屈的灵魂!

“啊——!!!”

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那吼声里没有了悲泣,只有无尽的愤怒和不屈的斗志!

她不再哭泣!不再自怨自艾!

她用还能活动的左手和右腿,在冰冷湿滑的泥水中奋力挣扎!不顾膝盖和手肘擦伤的剧痛,不顾左手食指伤口撕裂带来的钻心刺骨!她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将那只被卡在井盖缝隙里的右脚,狠狠地向外一拔!

“嗤啦——!”

破旧的帆布鞋边缘被锋利的锈铁刮破,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但她成功了!

右脚终于挣脱了那冰冷的桎梏!

她摇摇晃晃地,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冰冷肮脏的泥水中,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她瘦骨嶙峋的身体,单薄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雨水顺着她凌乱的头发流下,冲刷着她脸上的泥污和泪痕,却再也冲刷不掉她眼中那燃烧的、如同寒冰地狱之火般的决绝光芒!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在渗着脓血的左手食指,又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指尖清晰地触摸到脖颈侧面那几块被雨水冲刷得更加清晰的油烟黑斑。

然后,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挺直了脊梁!

尽管身体因为寒冷和伤痛而微微颤抖,尽管脚下虚浮不稳,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像一杆在狂风暴雨中虽摇摇欲坠却绝不折断的标枪!

骨头要硬!

脊梁不能弯!

心气不能散!

母亲的话,如同烙印,深深地刻进了她的骨髓里!

她不再看身后那扇紧闭的、如同地狱入口的铁门,不再看那个吞噬了她最后三枚硬币的黑洞洞的排水沟。她的目光,穿透重重雨幕,投向了巷口外那片被雨水模糊了轮廓、闪烁着冰冷霓虹的、巨大而陌生的城市。

那里有更深的黑暗,有无数的陷阱,有王姐恶毒的诅咒,有周老板两千八的债务…但也有路!有无数条路!哪怕是爬,她也要爬出一条生路!

活下去!

不只是喘气!

是要活出个人样!活到能亲眼看着那些将她推入深渊的人,付出百倍代价的那一天!

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却仿佛再也无法冷却她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火焰的名字,叫恨,更叫不屈!

她迈开了脚步。

不再是仓皇的奔逃,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一往无前的决绝!

一步,踏进更深的雨幕。

一步,踩碎满地的泥泞。

一步,走向未知的、却必须由她自己劈开的——前路!

暴雨如注,冲刷着省城西站后街的污秽,也冲刷着一个女孩从污泥中站起、淬火重生的灵魂。骨头硬了,心气未散,复仇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