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由无数风化的石头与铜铃组成的古老气象哨,因最近几次预报失灵,被年轻的族长视为不祥的迷信之物。
“这东西已经死了!”族长固执地吼道,“风神早已抛弃了我们!”
柳如烟没有争辩,只是纵身一跃,如一只轻盈的飞燕,攀上了十余丈高的塔顶。
她仔细检查,很快发现,那些本该随风鸣响的铜铃,早已被纠结的杂草和鸟巢缠死;那些本该让气流通过的石缝,也被尘土和冰雪堵得严严实实。
她召集了部落里最矫健的青年,亲自教他们如何清理通道,如何根据不同季节的风向,微调铜铃组的间距和悬挂高度。
“它不是死了,只是病了,说不出话了。”她对那年轻的族长说。
当晚,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席卷高原。
修复后的风语塔上,成百上千的铜铃骤然奏响,高低错落,节奏分明,形成一种奇异而清晰的旋律。
部落里的老人们侧耳倾听,脸色大变,立刻组织族人将牛羊迁往背风的山坳。
半个时辰后,远处传来雷鸣般的巨响,一场恐怖的雪崩,恰好吞没了他们白日放牧的那片草场。
死里逃生的族长跪在柳如烟面前,感激涕零,要将她的名字刻在塔基上,奉为神明。
柳如烟轻轻摇头,扶起了他。
“塔没有坏,只是太久没人,肯弯下腰好好听它说话了。”
新朝“民间智慧库”总署。
程雪正在审阅最新一批从全国各地收集来的民间技法。
一份图文并茂的《屋顶防漏十八式》让她停下了笔。
其中一式,名为“双层草压法”,详细描述了如何将干草浸油,分层叠压于屋瓦缝隙,再以碎石引流。
其原理、手法,赫然便是当年陈默为应对雨季,临时改良出的军帐防水术,原仅在死士营中秘密使用。
程雪心中一动,立刻命人追查来源。
结果出人意料,此法的口述者,竟是南方一个偏远山村的盲眼茅屋匠人,由其年幼的孙儿代笔记录。
派去的人问及师承,那少年歪着头想了半天,才说:“爷爷说,是很多年前一个下大雨的晚上,有个路过的阿叔在他家借宿。阿叔嫌屋子漏得烦,一边自己动手补屋顶,一边嘴里哼着奇怪的调子,好像在数天上的雨点儿。”
程雪缓缓合上那本册子,沉默良久。
她提笔,将册子上所有标注“来源”“师承”的栏目尽数划去,只在扉页上,加了一行清秀而坚定的小字:
“所有被风雨验证过的方法,都值得流过每一个人的手心。”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一场突发的山体滑坡,将一支满载货物的商队困在悬崖峭壁之间。
道路彻底断裂,唯一的生路,是绕行七十里,穿越一处野兽出没的险径。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一个身负重剑的归乡游侠站了出来。
正是李昭阳。
他观察地形之后,断然否决了绕行的提议。
他指挥商队伙计,砍伐坚韧的藤蔓,利用断崖两侧峭壁上的千年古树为支点,竟硬生生架起了一座“悬索渡槽”——三条主绳索平行悬挂,中间最粗的一根走人,两侧稍细的用来滑行货物。
在搭建过程中,他又将所有人分为三组,严格按照“三段接力法”轮换施工,确保无人因过度疲累而失足坠崖。
商队平安渡过天险,众人对李昭阳这闻所未闻的奇法惊为天人。
李昭阳只是灌了一口烈酒,哈哈大笑:“当年跟一个修灶台的伙夫学的,不值一提。”
深夜,他独自守在悬索旁,望着那几根在山风中微微轻颤的绳索,仿佛看到了某个人清瘦却坚韧的背影。
他低声呢喃:“阿默啊,你这家伙……现在是不是也在那座破屋顶下,教人怎么让雨漏得慢一点?”
深秋,黄昏。
陈默借宿在一间四面漏风的猎户茅屋。
屋主是个断了腿的老猎人,正对着屋外淅淅沥沥的秋雨唉声叹气:“这破房子,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陈默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取来墙角一把破旧的蓑衣,将其剪成条状,浸泡在猎户熬制兽皮剩下的桐油里。
然后,他爬上屋顶,将油浸过的蓑衣条,一层层、一叠叠地仔细压进瓦片的缝隙,最后用几块捡来的碎陶片,在屋檐下搭出一个巧妙的导流槽,将汇聚的雨水精准地引入屋外的水缸。
次日清晨,阳光普照。
屋外,屋檐滴水成线,清脆悦耳;屋内,却是一夜干爽,再无半点湿意。
老猎人千恩万谢,回头却发现那个年轻的匠人早已离去。
只有冰冷的灶台上,用炭火留下了一行字:
“房子总会变老,但当它还不想倒下的时候,总会有人愿意搭一把手。”
几乎是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江南书院。
苏清漪正在灯下批阅新一届学子的策论。
当她翻到一篇题为《论以民居修缮成本,反推赋税减免之可行性》的文章时,目光陡然一凝。
文中,为了论证房屋的“抗灾年限”,那名学子竟详细引用了一个名为“油布叠压防水法”的民间实例,其原理与陈默昨夜所为,如出一辙。
苏清漪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她提笔,在卷末写下朱批:“此子未见高人,却已得真传。”
窗外,柳枝轻摇,一片枯黄的柳叶打着旋儿飘落,不偏不倚,正好盖住了策论末尾那处空白的“参考文献”一栏。
传承,已在无声处,悄然完成。
夜色渐深,陈默行至一处荒废的驿站,准备暂歇一晚。
刚躺下没多久,驿站外圈养的几条野狗,忽然毫无征兆地狂吠起来,声音凄厉而凶狠。
紧接着,在破旧的窗纸上,几道诡异的人影一闪而过。
陈默双目微闭,呼吸平稳,仿佛早已熟睡。
然而,他搭在身侧的手指,却已经无声无息地扣住了一枚冰冷的石子。
犬吠声戛然而止。
万籁俱寂。
而这突如其来的死寂,远比之前的狂吠,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