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触到了一块柔软而粗糙的布料。
她取出一看,竟是一张洗得发白的旧抹布,正是当年陈默在她书房打扫时,最爱用的那一块。
在抹布不起眼的边缘,用粗糙的针脚,绣着四个小字——“低头做事”。
她将抹布轻轻抚过,那粗糙的质感仿佛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最终,她将它小心地放入袖中深处,再未取出。
三日后,柳如烟悄然重返那座早已物是人非的宰相府旧宅。
这里如今已改建成一座“平民学堂”,朗朗的读书声穿过庭院。
她信步走入一间教室,只见一群六七岁的孩童,正人手一柄扫帚,有模有样地比划着。
一位老先生在前面讲解:“记住,这一扫,不只是打掉地上的灰,更是扫清心里的尘;那柄一抬,不只是扬起无用的土,更是立下做人的志!”
柳如烟驻足门外,静静聆听。
孩童们的动作稚嫩可爱,眼神却异常认真。
忽然,她感觉袖中衣物微微发热。
她伸手一探,竟是那枚她珍藏多年、曾召唤过武圣战魂的“战魂召唤符”!
此刻,这枚蕴含着无上力量的符箓,竟在她掌心自行燃烧起来,没有火焰,只是化作一缕青烟,袅袅地飘向那间教室,融入了孩子们的琅琅书声之中。
柳如烟恍然大悟。
真正的传承,不是召唤遥不可及的神明,而是教会每一个平凡的孩子,如何用自己的双手,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她释然一笑,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稚嫩而响亮的童声齐诵:“谁在教娃娃打拳?是昨天扶柴火的大娘。”
黄河岸边,工部最年轻的匠师程砚,正对着那张浩瀚如星海的“天下水利总图”,束手无策。
图上山川河流、堤坝水文,数据繁杂如麻,他却始终找不到一个能统御全局的纲领。
一夜困倦,他伏案而眠。
恍惚间,他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他猛然惊醒,却发现帐内空无一人。
低头一看,自己的图纸上,竟多了一张不知从何而来的草图。
那图上,没有山川,没有河流,只有千丝万缕、宛如蛛网般的细密线条,连接着一个个代表村庄与田埂的光点。
这幅图,不像地理图,反倒更像一幅……人体经络图。
程砚盯着那张图,如遭雷击!
他猛然醒悟:这根本不是“地理用水图”,这是一幅“人心用水图”!
治水之道,不在控河,而在知人!
知道每一处村落何时需要水,知道每一块田地能容纳多少水!
他立刻据此重绘总图,将其命名为《平水流脉志》,并在扉页郑重声明:“治水之道,不在于掌控江河,而在于理解人心。”
次日清晨,他在帐篷外的窗台上,发现了一双刚刚纳好的崭新布鞋。
鞋底压着一片被晨露浸润的树叶,叶脉清晰如阡陌道路,在叶脉的尽头,隐约可见几个由露水凝成的小字,转瞬即逝——“走的人多了,就成了法”。
北境,祖祠遗址。
沈归舟回到了这片他守护了一生的地方。
昔日巍峨的碑林已化作断壁残垣,荒草丛生。
唯有祠堂中央那口老井,依旧井水充盈,被附近的村民继续使用着。
几个村童正围着井口嬉戏,将小石子投入井中,听着回声,发出阵阵欢快的笑声。
沈归舟走到井边,从怀中取出最后一枚残破的铜牌碎片——那是记录着陈氏一族最后血脉的信物。
他沉默地注视了片刻,然后松开手,任由那枚铜牌沉入井底。
水面微漾,一圈圈涟漪散开。
倒影中,竟恍惚浮现出多年前那个年轻赘婿的身影。
他正弯着腰,仔细地扫着院中的落叶,然后拾起一片,轻轻放入簸箕之中。
片刻后,影像消散,井水清澈如初。
沈归舟转身,缓缓离去,佝偻的背影融入了夕阳。
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爷爷,为什么这口井里的水,喝起来特别甜呀?”
一位路过的老人停下脚步,微笑着回答:“因为它记得,很久以前,有一个人,曾为它弯过腰。”
风过林梢,一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下,不偏不倚,恰好盖住了井口旁的一道石缝。
某个清晨,江南小镇。
一位老铁匠将那口锅底焊接了铜片的传世铁锅,郑重地交到孙子手中,叮嘱道:“记住,补过的锅,才最耐用。”少年好奇地摩挲着锅底那片光滑的铜片,忽然,他感觉铜片微微发烫。
他惊讶地抬头,只见对面的墙壁上,一道光影一闪而过——那不再是熟悉的扫地人影,而是一行迅速消散的小字:“谢谢你修好了它。”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雪山之巅。
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男人,正帮一位牧民修补着被风雪撕裂的帐篷。
他的针线在厚实的毛毡间穿梭如飞,动作平凡而又无比熟练。
风吹起帐篷的门帘,初升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
他低着头,专注于手中的活计,影子被拉得很短,短得几乎与脚下的土地融为一体,与远处无数正在劳作的身影,再无任何分别。
不远处,炊烟袅袅升起,有人隔着风雪大声喊道:“阿默叔,饭好了!”
他“哎”地应了一声,却未曾抬头,依旧缝补着最后一针。
京城,议政堂。
苏清漪翻开一本最新呈上的《民生策》,扉页上,建议人的姓名一栏,写着两个字:“佚名”。
她看着那两个字,清冷的脸上,绽开一抹温柔的笑意。
她提起朱笔,在奏本上批下两个字:“准。此法甚好。”
窗外,阳光明媚,国泰民安。
然而,就在《无名策·终章》颁行大典举行的当日,就在苏清漪作为宰相,即将向天下宣布这一划时代国策的前一刻,一名浑身是血的禁军信使,连滚带爬地冲入庄严肃穆的庆典大殿,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