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补丁比金子暖(2 / 2)

正是当年,陈默在宰相府扫院时,用来记工分的那一枚。

苏清漪紧紧握着那枚冰冷的铜钱,贴在心口,感受着它残存的温度。

那如冰雪般的容颜上,终于绽开一抹无人察觉的、却足以融化整个冬天的笑意。

南疆,瘴气弥漫的“鬼见愁”村。

柳如烟一袭黑衣,如幽灵般潜入这座被瘟疫封锁的村庄。

她得到的情报是,这里已经沦为人间地狱。

但眼前的一幕,却让她震惊。

村里没有哀嚎遍野,反而井然有序。

健康的人组成“换命队”,负责进山采药、下河取水、劈柴做饭,将物资送到病患门口。

而被感染的人,则在屋里负责熬药、记录彼此的症状和体温变化,竟形成了一套最原始的病理观察体系。

更让她惊奇的是,他们用灶膛里最普通的锅底灰,混上煮得烂熟的米汤,调配出一种漆黑的糊剂。

将这糊剂涂抹在疫病引发的皮肤溃烂处,竟能有效阻止腐烂的蔓延。

柳如烟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她出身“影阁”,博览群书,一眼便看出,这配方分明是《九阴真经》中极为高深的“腐肌去毒方”的终极简化版!

只是其中的珍稀药材,全被替换成了菜园里的杂草、山间的野菜和厨房里的调料。

大道至简,却又效用非凡!

她拦住一名送药的村民,追问此法何人所授。

那村民指了指村里最年长的一位老妪。

柳如烟找到她时,老妪正蹲在自家锅台边,用那黑色糊剂,给一只受伤的野猫涂抹伤口。

“老人家,这方子……”

老妪抬起浑浊的眼睛,笑了,露出豁了几颗牙的嘴:“啥方子?哦,你说这个啊。前阵子村里刚死人,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矮个子先生,看不清脸,就蹲在这锅边,一边烧火一边跟我说,‘毒不死人的苦,才是药’。醒来我就琢磨,这灶膛里的灰,最苦最涩,混上米汤,说不定就是药呢。”

柳如烟娇躯一颤,那句“毒不死人的苦,才是药”,如一道闪电劈入她的记忆深处。

那是很多年前,陈默在教她辨识毒草时,随口说的一句话。

她没有拆穿这个“梦”,反而深深看了一眼那口黑漆漆的铁锅,转身将此方详细记录下来,整理成册,命名为《灶疗十二验》,用信鸽送往京城太医院,投稿人,依旧是——佚名。

黄河岸边,浮桥工地。

数日暴雨,导致用于建桥的巨木浸水泡胀,榫卯结构严重变形,数千名工匠束手无策,工期一再延误。

督建此项工程的工部侍郎程砚,急得满嘴燎泡。

凌晨时分,他烦躁地在河边巡查,却见下游不远处,一群渔夫正趁着水势稍缓,哼着小调修补着什么。

他们将破旧的渔网里装满石块,沉入水底,在急流中形成了一道道看似松散、却能有效分解水流冲击力的天然减压坝。

领头的那个满脸胡茬的汉子,一边打着绳结,一边对身边的年轻人笑道:“记住了,这世间万物,就跟人吵架一样。松了得勒紧,胀了就得给它留条缝,得留口气,才不会崩!”

“胀了……就放缝?”程砚如遭雷击,猛然醒悟!

这不正是当年,那个神秘的“默公”破解“江陵堤裂案”时所用的“弹性缓冲法”吗?!

自己只学了其形,却忘了其神!

死板地追求精准,却忘了“顺势而为”的精髓!

他当即冲回工地,下令所有工匠停止强制校正,改用柔性榫接,预留出木材形变的空间。

问题迎刃而解!

在向朝廷呈报的奏章上,他郑重地将这项改进后的技术,命名为《默式浮梁法·百姓版》,并在末尾加了一行小字:“此法灵感,源于某夜偶闻之渔歌,其作者,佚名。”

中州,旧战场遗址。

沈归舟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看到几位断臂或独眼的老兵,正在合力重修一座因战火而塌陷的义庄。

他们没有用砖石,而是用稻草混着黄泥,一层层夯实成墙,再在墙体外敷上一层厚厚的灶灰防潮。

有路过的好心人劝道:“老几位,这般简陋,怕是撑不过几年风雨。”

一位独眼老兵闻言,笑着拍了拍已经半人高的土墙,墙体发出沉闷厚实的回响。

“阿默叔当年跟我们说过,房子不是盖给人看的,是盖来让人活的。再结实的金銮殿,没人住,用不了几年也得塌。这泥草房,只要有人烟气儿,就能一年年补,一直传下去。”

沈归舟沉默地听着,心中最后一点执念,也随风散去。

当晚风雨大作,老兵和路人们躲进刚刚封顶的新屋,屋外狂风暴雨,屋内竟滴水未漏,温暖如春。

待到夜深人静,沈归舟悄然走到义庄的墙角,从怀中摸出自己最后一件珍藏的遗物——那枚曾用来锁定陈默姓命,却被他亲手掰断的祖祠玉环。

他将这半枚玉环,轻轻地、用力地,按入了尚还湿润的泥墙中心。

“你终于,成了这泥土的一部分。”他低声呢喃,仿佛在与一个老友告别。

深夜,山村,老孙记铁匠铺。

那口被沈归舟焊上铜片的老锅,静静地置于冰冷的炉膛上。

锅底那抹补丁般的微光,最后一次浮现。

墙上,那道因光影而生的、仿佛有人在扫地的剪影,缓缓抬起手,没有回头,只是指向了窗外的漫天星斗。

千里之外,皇城,星台。

程雪正站在焕然一新的“民智回响池”前。

巨大的水晶阵列突然毫无征兆地轻微震动起来,柔和的微光骤然大盛。

水晶内部,不再是混乱的数据,而是映出了一幅浩瀚无垠的星图。

但那并非天文坐标。

每一颗星辰,都是一个村落,一个城镇,在夜深人静时升起的一缕炊烟。

无数光点由细微的光脉连接,构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大周疆域的、庞大无比的脉络网络。

这张网,正在随着季节的流转,如同一个沉睡的巨人,进行着缓慢而有力的呼吸。

程雪闭上眼,一声轻叹,仿佛卸下了所有重负。

“原来,你把自己种进了这人间烟火里。”

窗外,晨曦初露。

铁匠铺的锅中,不知何时已盛满了清水和米粒,正咕嘟咕嘟地沸腾着,粥香四溢。

蒸汽升腾间,一只麻雀轻盈地落下,从窗台上衔起那半片烧焦的符纸,振翅飞向远方,瞬间便消失在绚烂的朝霞之中。

就在此时,一名星台属官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将一份最高等级的加急密报呈到程雪面前。

“监察官大人!西川传来地动勘测司的紧急报告,龙门山脉出现大规模异常地脉波动,疑似大震余波未平!”

程雪目光一凛,迅速展开报告,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数个高危预警点,正是她接下来计划亲自带队深入勘测的区域。

她收起所有的情绪,声音冰冷而坚定:“传我命令,召集地动勘测司所有核心成员,备好‘镇龙桩’和‘地听仪’,半个时辰后,我们即刻出发!”

然而,没人知道,就在他们一行人深入西川腹地的第三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剧烈余震,引发了恐怖的山体滑坡,瞬间便斩断了他们与外界联系的所有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