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风雪关外。
柳如烟一袭红衣,如雪中烈火,走进一座破败的驿站。
她收到的密报称,有“影阁”余党欲在此地,刺杀一名自称陈默亲传弟子的“伪默者”。
驿站里,围坐着数十名衣衫褴褛的流民。
正中央,一个双目蒙着黑布的说书人,正用沙哑的嗓音,讲述着“扫院先生传奇”。
“……那先生说了,天冷莫等衣,肚饿莫靠天。他教大伙儿的,不是什么神功,是‘搓手三十六式’,能叫你冻僵的手指头活泛起来;是‘煮石充饥法’,能在断粮时,用一把石头熬出能吊命的热汤……”
柳如烟站在暗处,心头巨震。
这哪里是传奇,这分明就是当年陈默教给她的,在极端环境下求生的秘诀!
只是被这说书人,用最通俗、最质朴的语言讲了出来。
他半真半假,夹杂着神神叨叨的故事,却让这些目不识丁的流民,学会了识字,学会了自救。
她本可一言揭穿这“骗局”,让影阁的刺客将他拿下。
但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说书人讲完。
流民散去后,她走到那瞎子面前,放下一袋沉甸甸的银子。
“先生故事讲得好,这些钱,够你走到更远的地方,让更多人听到。”
瞎子摸索着拿起钱袋,愣住了。
柳如烟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脚步一顿,低声道:“继续骗下去吧,只要他们能活。”
回程的路上,朔风凛冽。
她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卷宗,上面全是她多年来暗中考证、追寻陈默真身行踪的记录。
她看着卷宗,笑了笑,随手将其投入路边的火堆。
纸页在火焰中卷曲、焦黑、化为灰烬,一如她心中那个执着的影子。
中州,洛城,老孙记铁匠铺。
沈归舟再次踏入这里时,那口被他亲手焊上铜片的铁锅,竟被老孙头用红布包着,供在了后院的祖龛上。
“沈大爷,您可来了!”老孙头的孙子,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跑过来,“我爷爷天天念叨,说这锅是宝贝,是‘阿默叔’开过光的!”
少年满眼好奇:“阿默叔,到底长什么样啊?是不是很高,很壮?”
已经有些老眼昏花的老孙头眯着眼,努力回忆着:“不高,不壮,瘦瘦的……总爱低着头,不爱说话。哦,对了……”他忽然一拍大腿,“他扫地的时候,那影子,比人长!”
沈归舟沉默着,从怀里掏出最后一枚、也是最小的一枚铜牌碎片。
这是当年陈默留下的信物,他一直贴身收藏。
他走到锅前,将那碎片轻轻放入锅中。
“那就让它,沉进去吧。”
铜片入锅,悄无声息。
当晚,大雨倾盆。
铁匠铺后院,被供奉的铁锅内,那枚铜片忽然亮起最后一丝微光。
雨水击打在屋檐上,光影晃动,墙上那道淡淡的、仿佛有人在扫地的剪影,缓缓转过身,面向着炉火的方向,深深一躬,然后,彻底消散。
黎明时分,雨过天晴。
老孙头惊讶地发现,那口铁锅锅底,原本焊接着铜片留下的裂纹,竟已浑然一体,仿佛从未破损过。
江南,临水酒肆。
李昭阳豪迈地灌下一大口烈酒,听着邻桌几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少年,面红耳赤地争论着。
“要我说,陈默前辈定能一拳碎山!我听说的版本是,他一跺脚,大江倒流!”
“不对!我师父说他能飞天遁地,神龙见首不见尾!”
李昭阳哈哈一笑,凑过去插话:“我见过他最厉害的一战。”
少年们立刻投来崇拜的目光。
“在宰相府的厨房里,”李昭阳晃了晃酒葫芦,眼神悠远,“他用一把菜刀,花了一个时辰,把三十斤五花腩,切成了厚度完全一致的薄片,没有一刀,厚了或者薄了。”
“啊?”少年们哄堂大笑,只当这个醉醺醺的游侠在开玩笑。
李昭阳却不再言语,只是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望向窗外市井中升起的袅袅炊烟,心中默念:
老弟,你赢了。
你教会我的,不是怎么杀人,是怎么把猪肉切好,是……怎么好好活着。
又是一年春日,山村学堂。
琅琅的读书声穿过窗棂。
“水要分流,路要共走,锅要补了再传,人要低头才稳……”
孩子们齐声诵读着新颁布的《生活经》。
教书先生抚须微笑,提问道:“有谁知道,是谁创造了这些道理?”
孩子们面面相觑,齐齐摇头。
角落里,一个最胆小的小童,怯生生地举起了手。
“先生,是不是……是那个,从来不露脸的人?”
先生笑了,阳光洒在他温和的脸上。
“也许是他,也许是昨天帮你扶起柴火的大娘,也许是明天在田埂上愿意让你先走一步的邻居。他是谁,不重要。”
阳光穿过窗户,照在教室的土墙上。
墙上贴着一幅孩子们的涂鸦,画的是一口巨大无比的锅,周围围坐着许多模糊不清的小人儿。
在那锅底,隐约有一抹拙朴的金色。
像一个补丁,也像一轮,刚刚升起的太阳。
皇城,星台。
程雪站在焕然一新的“民智回响池”前,巨大的水晶阵列如今只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微光,静静地共鸣着整个大周的脉搏。
一名下属匆匆呈上一份加急密报。
程雪展开,目光瞬间凝固。
密报之上,只有一张地图和一行触目惊心的朱批。
地图,是西北陇右三县的详细水文图,上面大片的区域被标记为赤红色——极度干旱。
而那行朱批,则是星台堪舆司刚刚推演出的,最可怕的结论:
“天时大变,旱情将向西、向北扩散,若无有效之法,三月之内,千里赤地,颗粒无收。”
她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那条由村民们自发挖出的“哑渠”上,那条细微的水线,在整片红色中,显得如此脆弱,又如此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