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对着一张绘制精密的“风哨阵”改良图,枯坐了三天三夜,却迟迟无法落下最后一笔。
他设计的阵法太过精密,需要用到西域精铁和水晶,成本高昂,根本无法在民间普及。
心烦意乱之下,他走到街上散心。
路过一间村塾,正值下课,一群孩童在院中嬉戏。
他无意中瞥见,几个孩子正将细长的竹管一头插入地面,另一头用麻线连接到一个陶碗上,侧耳倾听。
“我听到了!马蹄声!在东边!”一个孩子兴奋地大叫。
程砚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这……这不正是当年陈默在边军中传授的“伏营听地法”的雏形吗?!
利用不同介质对声波的传导差异,来辨别方向和距离!
简单,却有效得可怕!
他站在原地,看着孩子们用最简陋的材料,玩着最尖端的侦测游戏,良久,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返回工部,当着所有匠师的面,将那张耗费了无数心血的图纸,撕得粉碎。
“我们都错了。”他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真正的‘默制’,不是造出多精妙的器具,而是让每个百姓,都能用手边的竹子、陶碗、麻绳,造出自己的器具!”
三月后,一本名为《默式听风十二式·民用本》的小册子,取代了繁复的图纸,分发至大周各处村社。
大泽,芦苇荡。
沈归舟再次回到这里,那棵曾被百姓奉为“阿默神木”的焦黑枯树,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DE的,是一块半人高的青石碑,上面只刻着一行朴拙的小字:“生于民愿,归于泥土。”
他伸手抚摸那块曾随身携带的鼎足碎片,冰冷的铜器上,再无任何异象浮现。
他知道,当百姓不再需要一个神来膜拜,而是将他的方法融入了生活,那道束缚着陈默真名的“名锁”,便已彻底解开。
归途中,他在一家铁匠铺歇脚。
掌柜的是个沉默寡言的老汉,正叮叮当当地修补一口破了底的铁锅,焊上的新铁皮纹路密如蛛网。
沈归舟忍不住问:“老师傅,这锅都破成这样了,为何不换口新的?”
老汉头也不抬,瓮声瓮气地答:“旧锅养火性,炖汤香。补一补,还能传给俺儿子用。”
传给儿子用……
沈归舟心头一动,默默从怀中掏出那块最后的铜牌残片,递了过去。
“老师傅,劳驾,帮我把这个……也焊在这锅底吧。不用讲究,就当……再添个补丁。”
是夜,万籁俱寂。
那口焊上了铜片的旧铁锅,被架在炉火上,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一锅浓稠的肉汤。
火光摇曳间,锅底那块不规则的铜片,在高温下微微一闪,竟无声无息地融化了。
它没有化作铁水,而是化作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影子,投在粗糙的土墙上。
那影子不再是纵横捭阖的十三州民气图,也不是金戈铁马的战场兵阵,而是一幅再寻常不过的剪影——一家人围着一口热气腾腾的锅,伸出碗筷,笑语晏晏。
几乎在同一瞬间,千里之外,江畔那家客栈的账房深处。
一本尘封的旧账本里,最后一丝比灰尘还细微的“默影木”烬粉,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缓缓飘起。
它在空中绕着冰冷的炉膛飞旋了一周,然后轻飘飘地,落入了旁边一碗尚未端走的客人的汤里。
汤未沸,却骤然泛起一圈温暖的涟漪,仿佛有人在寂静中,贴着碗沿,用最轻的声音说了一句:
“好了。”
夜更深了。
皇城星台之内,依旧灯火通明。
程雪独自一人,正在审阅刚刚汇总上来的南方各州水文图谱。
她双目紧盯着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试图从中找出某种潜在的规律。
烛火在静谧中轻轻跳动了一下,光影摇曳。
忽然,程雪的瞳孔猛地一缩,她死死地盯着被烛光映照在图谱上的自己那只手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