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至少今天,有人开始明白——神走了,庙不该在。
真正的庙堂,该是他们自己的手,自己的脚,自己挺直的脊梁。
明日去祖祠。他对沈归舟说,代天执刀的残碑收进地宫。
往后...执刀者,该换个名字了。
沈归舟点头,目光扫过被雨水冲净的天空。
他想起碑上那句执刀者,代民执刀,突然懂了:神权之所以可怕,不是因为神在天上,而是因为人跪在地上。
当有一天,所有人都站起来,举着自己的刀——
那才是真正的庙堂。
应天府监察院的密报被柳如烟捏出褶皱时,窗外的雨刚停。
前天机阁余孽混进执刀祠信徒群?她指尖敲了敲案上的青铜烛台,烛泪在监察院的烫金院徽上凝成暗红,要借显灵仪式冲击官府?
来报的暗卫单膝点地,他们在青禾村设了法坛,说今日巳时三刻,执刀大人会踩着祥云降世,赐下。
柳如烟忽然笑了,银鱼佩在腰间晃出细碎的光。
她扯下鬓边那支镶嵌东珠的步摇,对着窗棂一折——珠串哗啦落地,露出藏在金蕊里的细刃:去,放风说首辅娘子会亲临观礼,赐福真神降世
暗卫抬头:大人是要...
蛇躲在草里才难抓。柳如烟用细刃挑开密报封泥,火折子一声燃亮,让他们以为钓到大鱼,才会把毒牙全露出来。
青禾村村口的老槐树下,法坛扎得比婚丧嫁娶还热闹。
红绸裹着竹竿搭成穹顶,香灰在地上画了丈二见方的八卦,几个穿道袍的人正往供桌上摆猪头三牲。
人群里挤着挑担的农妇、扛锄的汉子,还有三个穿细布衫的——他们袖中藏着短刀,目光总往村外官道飘。
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朱漆马车碾着碎石路停在村口,车帘被银镶玉的手掀开。
苏清漪踩着绣莲软鞋下车,月白翟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象征首辅的玄玉鱼符。
她身后跟着八个扛着卷轴的书吏,最前面的那个抱着个檀木匣,匣盖没关严,能看见里面码着黄澄澄的金锭。
你们要的神,能挖渠吗?苏清漪的声音像浸了霜的玉,扫过人群,我听说你们求神赐雨,求神驱灾。
可神能拿铁锹吗?
能测水势吗?
她抬手,书吏们展开卷轴——是张绘满红黑线条的水利图,这是九曲渠重修图,从青禾村引活水到北坡,能灌三千亩地。
钱从哪来?她拍了拍檀木匣,截留的复正基金,本该给那些建祠的善男信女买香烛,现在拿来买石头、雇工匠。
人群里起了骚动。
穿道袍的中年男人挤到前面,假模假样作揖:首辅大人,神降世是为度化众生,您这是...
度化?苏清漪突然指向他身后三个细布衫,张屠户,你上个月偷宰耕牛被里正抓了;李二,你欠着粮行五石米;王媒婆,你给人说亲收了双份聘礼。她指尖戳向水利图上的二字,你们不是信神,是想借神名抢赈灾粮——渠修好了,粮有了,你们还怎么煽动百姓闹事?
三个细布衫的脸瞬间煞白。
柳如烟的暗卫从人群后窜出,铁锁套住他们脖颈时,穿道袍的正想往怀里摸毒囊,却被苏清漪一脚踩住手腕:天机阁的迷香粉?
留着给大牢里的老鼠闻吧。
与此同时,百里外的祖祠地宫。
沈归舟跪在刻满符文的青石板上,掌心按在代天执刀残碑上。
地下传来的震颤比昨日更剧烈,像有无数只手在抓挠地宫穹顶——那是百姓建祠时的执念,正顺着残碑的裂痕往出钻。
老东西,你倒是醒醒!他扯下腰间的守碑刀,刀刃在左手腕划出血线,当年你说执刀者代民执刀,现在民把刀供成神,你倒躲起来了?
鲜血滴在碑底,画出的静心阵刚成型就被吸得干干净净。
沈归舟额头青筋直跳,突然想起陈默临走前塞给他的布包——打开来,是半片烧得焦黑的柴灰,当年在宰相府扫院子,烧的第一堆废柴。
他把柴灰撒进血阵。
青金光芒突然从碑底炸开!
那光像极了陈默当年夜袭敌营时,玄甲上沾的月光,又像他在赈灾棚里,给老妇喂药时眼里的暖。
地下的抓挠声戛然而止,残碑表面的二字突然淡了几分,仿佛被谁轻轻擦去。
沈归舟瘫坐在地,摸了摸脸上的湿——不知是汗还是泪。
他听见地宫深处传来一声叹息,像是某种压了千年的重担,终于被放下。
月圆时分,陈默站在废弃的九曲渠首。
干涸的河床裂着龟纹,像大地的伤口。
他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觉得那月光有些不一样——不是照在身上,而是渗进了骨头里。
识海里的一声,签到提示浮现:【第1376日,获得民心秤】
他闭眼。
刹那间,方圆百里的心跳声在耳边炸响。
有农妇想给娃攒学费,有老汉盼着渠水能浇醒快旱死的稻苗,有小媳妇在绣嫁衣时偷偷想:渠修好了,聘礼就能少要点。最清晰的,是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蹲在河床裂缝边,用树枝画水:我要喝一口干净的水,像阿爹说的,甜丝丝的。
陈默睁开眼时,眼眶有些热。
他从怀里掏出张卷得发旧的图纸,纸角还沾着扫院时蹭的泥——这是他在宰相府当赘婿时,趁扫后园的机会,偷偷丈量了三年的渠线。
图纸背面写着一行小字:若有一日能修渠,莫提陈默名。
拿去吧。他把图纸递给等在一旁的工部小吏,就说是个过路的傻子画的。
小吏接过图纸,突然觉得这的手很暖,像晒过太阳的棉被。
他抬头想谢,却见那人已走到渠边,弯腰捡起块碎陶片,在河床刻下字——最后一笔还没写完,东边的天已经亮了。
晨光里,插在渠基上的木杖投下长影。
远处,青禾村的方向传来敲锣声,是里正带着人来量渠线了。
可谁也没注意到,山坳里那座新盖的土地庙后,几个穿粗布短打的人正盯着图纸,其中一个摸出块银锭,塞给身边的泥瓦匠:你明日就说...这渠线犯了风水,修不得。
泥瓦匠捏着银锭的手微微发抖,望着陈默刻的字,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把银锭塞进了裤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