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在泥里和民夫算河工账,说龙脉不是地脉,是人心脉。
现在这脉,总算活了。
值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柳如烟的红裙先撞了进来,发间金步摇乱颤:监察院收到密报,有御史要参程雪妖言惑众她反手甩上门,袖中滑出半块残牌——正是当年代天执刀的碎片,我让人去冷香宫探过......
不必。陈默按住她欲言又止的手,程雪的理论不是妖言,是千万百姓的脚底板踩出来的道理。
那御史参她,倒不如参参自己这三日有没有下过乡。他将枇杷筐塞进柳如烟怀里,去把吴县的罢免文书抄五十份,贴到各城门口。
让百姓看看,律是活的,能咬人的。
柳如烟咬了口枇杷,甜汁溅在残牌上:你倒像个甩手掌柜。她转身时红裙带起风,卷走案头一页《民气论》,今夜我去烽燧台等你——那根木棍又亮了,沈归舟说它在。
陈默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廊角,转头时正撞见程雪抱着一摞竹简站在院门口。
她道袍下摆沾着新泥,发间还别着根芦苇:《民气论》的刻版好了,首印五千册。她晃了晃手里的竹简,刚才在书坊,有个老秀才捧着抄本掉眼泪,说原来龙脉不在帝王家,在我这把老骨头里
苏清漪从案头抽出支狼毫,在《民气论》扉页题了民心即国脉五个字:刻进书里。她将笔往程雪手里一塞,明日随我去应天书院,那些酸腐老儒要和你辩三天三夜。
程雪摸着墨迹未干的题字,忽然笑出声:当年在龙渊祭坛,你拿剑指着陈默说赘婿也配谈天下,现在倒替他题起书来了。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今夜我去码头送你——听船家说,明早的江潮最顺。
暮色漫上屋檐时,陈默独自登上烽燧台。
风里还带着槐花香,却混了些铁锈味——是台下残留的箭簇,当年他率死士夜袭敌营时留下的。
等很久了?
柳如烟的声音从垛口传来。
她倚着残墙,手里捧着根半人高的木棍,顶端青金光芒流转,正是当年插在龙渊祭坛裂缝里的那根。
经沈归舟用祖纹温养三月,木身褪去焦痕,竟抽出了新芽。
它亮了七日。她将木棍递过去,指尖拂过新芽,沈归舟说这是,得传给下一个执刀人。
陈默没接。
他伸手抚过木棍上的刀痕——那是他当年为救苏清漪留下的。它等的不是我。他轻声说,当年在龙渊,我以为要靠神功战魂才能改天换地。
后来才明白,真正的刀,是百姓手里的律,是程雪写的字,是苏清漪批的奏。
他接过木棍,轻轻插入垛口的石缝。
青金光刹那间大盛,照亮了台下的荒野——那里新立着块碑,刻着吴县罢免令下一个执刀人,可能是在田埂算账的老农,可能是在书院辩论的学子,可能是在码头搬货的苦力。他转身看向柳如烟,他们不需要这根棍,他们需要的是敢说话的嘴,敢动笔的手,敢掀翻不公的勇气。
柳如烟望着石缝里的木棍,新芽在风里颤了颤。
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陈默在宰相府扫院时,总把扫帚柄磨得发亮。
那时她以为那是屈辱,现在才懂,那是在给后来人留把扫尽旧尘的工具。
明早我就走了。陈默从怀里摸出个布包,这是我在系统空间签到来的最后一样东西——《菜蔬种植要诀》。他晃了晃布包,苏清漪说城郊有间带院子的宅子,后院能种青菜,前院能晒麦。
柳如烟突然拽住他的衣袖。
残牌从她袖中滑落,撞在石墙上发出清响。冷香宫......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扯出个笑,监察院的密报房永远给你留着耳房。
要是哪天新律不管用了......
不会了。陈默弯腰捡起残牌,塞进她手里,律管用不管用,不是看有没有人犯,是看有没有人敢纠。
现在有你盯着,有苏清漪推着,有程雪写着,有百姓看着——他指了指台下的荒野,那里不知何时聚了群人,举着火把念着《民气论》,就算真有一天要再执刀,也是他们的刀,不是我的。
黎明时分,一叶扁舟顺江而下。
船头的粗布男子戴着斗笠,手里握着根普通木杖——正是昨夜插在烽燧台的木棍,此刻青金光已敛,只余一截新芽藏在杖头。
阿爹你看!岸边有孩童指着天空喊,青金光!
和书里说的一样!
男子抬头,见那光掠过江面,映在京都新建的议政堂匾额上,转瞬消散。
他摸出块糖塞给跑近的孩童,船家的号子声里,传来小娃脆生生的话:阿娘说,现在有新律了,谁都不能欺负人!
船行渐远,男子摘下斗笠。
晨光里,他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却比当年在宰相府扫院时亮堂许多。
船家抛过条缆绳:客官去哪?
去城郊。男子笑着接绳,找间带院子的宅子,种种菜,等朋友来喝酒。
风穿堂过,杖尖新芽轻轻一颤,像在应和远处传来的敲更声。
而在京都最深的宫巷里,柳如烟站在冷香宫门前,残牌在袖中发烫。
她抬手叩门,铜环撞在朱漆上,发出三声闷响——
无人应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