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尾巴依旧紧紧攥着江淮平原不肯撒手,溽暑的余威弥漫在空气里,粘稠而灼人。崎岖的山路蒸腾着热气,两旁山林中的蝉鸣汇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浪潮。一支精悍的人马沿着商道行进。为首者正是秀金楼主李祚,靛青棉袍看似朴素,面料却隐现暗光,衬得他沉静面容下的那股掌控感愈发深邃。
身旁伴行的黑豹,厚实的皮毛在酷暑中显得有些蔫蔫的,金色的兽瞳也比往日少了几分锐利,但仍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拐角处扬起的烟尘。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身披伪作商旅斗篷的精干汉子奔至近前,利落下马,压着被热风裹挟的声音疾报:“主上!神仙渡那边!不羡仙的大船,三日前挂足帆南下运河了!船身吃水极深,货如山积,旗号明晃晃的,沿途招摇得很!”
他舔了舔因暑热而干裂的嘴唇,继续道:“各当口的眼睛都擦亮了,甲板上走动的那些,匠气多过煞气。惊轲那煞星,还有他那几个烦人的江湖游侠影儿都没见着!船上主事的,是不羡仙请来的两个老管事。”
李祚闻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卷着黑豹脖颈后浓密的皮毛,唇角竟向上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说不清是玩味还是赞许的意味。
“主上,”另一名风尘仆仆、脸色凝重如铁的汉子也策马上前,汗水浸透了他额上的褐巾,“清河……出事了!这近月来,我们钉在各县各镇码头的老钉子,‘针脚缝补处’的兄弟……断了!接二连三,毫无征兆!手法是老狱吏刮骨,一点灰都不剩!连声鸟叫都没传出来!”
他说“针脚缝补处”时,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抑制的心疼和愤怒,那是秀金楼精心培养多年的人。但随即,他的汇报转为一种带着困惑的敬畏:“可清河那头……却太平得蹊跷!城里街市照开,乡下田地照种,码头船货进进出出。官府没封过街,药铺没挤过人,茶馆里也没人嚼舌根说哪块地方闹过邪乎事!就跟……就跟上个月那档子事,”他顿了一下,特意避开了某个地点,“……从未发生过一样!”
“从未发生过?”李祚重复了一句,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他目光掠过蒸腾热气的山岗,遥遥望向南方被暑气氤氲得有些模糊的天际,“能把一片被‘朽烂木头’蛀过的林子,清理得如此干净,外面连片叶子都没晃荡几下……这份‘太平’功夫,才是本事。”
他的手离开墨影,虚悬在半空,仿佛在捕捉炽热空气中某种无形的力量。
“能顶着朽木香的劲儿闯龙潭,剁了钉子再一把火将腐烂烧得寸草不留,堵住了窟窿还没惹出惊惶……如今更大张旗鼓弄条光鲜船当靶子往前推……”
李祚的声音不高,像在对身边人说,又像自言自语,尾音带着一丝棋逢对手时才有的、近乎愉悦的喟叹:
“这小子……是真长进了些搅混水的本事!”
这轻飘飘一句“本事”。落在左右心腹耳中,却让他们后背无端窜起一股寒意,瞬间压过暑热带来的粘腻!能被主上如此评价的敌手,其危险远超想象!
“不过,”李祚脸上的浅淡笑意瞬间收敛,如同晴空骤凝霜,声音陡然下沉,比这灼热山风更令人心头发紧,“他藏得越深,挖坑的手艺越好,我们这铁锹……就得落得越准。”
他目光如冰棱,扫过手下几员悍将:
“令出!”
“一,飞羽往金陵!命江南各郡县水陆关卡,对上那艘‘不羡仙’的幌子,给我盯!细察!慢放!特别是那些船舱旮旯、藏人的地方,给我一寸寸搜过去!耗着他们!”他强调,“货可以看,匠人不必为难。”
“二,”李祚的目光陡然锐利如要穿透空间,“遣‘夜鸮’入金陵城,钉死醉花阴的巢!特别是那个叫陈子奚的!他在哪儿,说哪句话,见了哪个阿猫阿狗,夜鸮的爪子都要给我扒拉得一清二楚!”
“三,”他最后一个字落下,带着不容置疑的肃杀,“人手,即刻启程!加倍!驰援清风驿!护!给我护得严严实实!那无心谷的几个宝贝,一根头发都不许动了!要是让惊轲的小船摸到了边上,就不是打脸了——是脖子上的皮子开了缝!”他眼中寒光一闪,“清风驿不容有失!”